安斌作品欣赏

安斌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 "><b>娘道</b></h1> <h3>  &nbsp;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我刚刚6岁,顽皮而不谙世事。当时的中国农村贫穷而荒凉。经常会在家门口看到衣襟破烂,脸色腊黄,头发纷乱,端着破碗,拄着拐杖,吃饭时间挨家挨户可怜兮兮的乞讨者。对于这些人,我已经司空见惯,并不稀奇了。年少无知加上儿童天性根本不懂得大人们生活的艰辛。有时候还学着他们古怪的乞讨声,然后嘻嘻哈哈一笑溜之大吉。</h3> <h3>  记得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天气异常寒冷,整个世界仿佛被雪覆盖。流着鼻涕,手上裂着口子,耳朵和脸蛋皆有冻疮的我仍然和一群小伙伴在雪地里嘻笑打闹,丝毫感觉不到一丁点儿冷。我们玩耍的地方,是离我家很近的大队砖厂。砖厂规模不大,是大队唯一的企业,也是队上最有人气的地方。一群大人用最原始的方式取土、过筛、和泥、制坯、倒砖、入窑……劳动场面热火朝天,紧张有序。即使在大冷的天,他们都汗流浃背,而且有说有笑,不时还有人吼几声秦腔。大人们高兴,我们这群孩子就更快乐。在那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年代,砖厂里承载着我儿时的快乐,是我小时候的乐园!<br></h3> <h3>  夜幕降临,大人们已经收工回家了,我们这群孩子依然没有回家,因为在烧砖的窑里有一个装窑的门洞,烧窑的时候门洞便用泥封起来,留下一条长长的过道,过道里不但装有电灯,而且非常暖和,有时候人进去还要脱掉棉袄。我和小伙伴经常在门洞里玩耍取暖。记得那天黄昏,我们照例进门洞取暖,在门洞的拐角处,席地坐着一个人,昏暗的灯光照在她篷乱的头发上,旁边放着一根木棍,地上放着一个装着东西的布袋子,鼓鼓囊囊的。我怯怯的看着她,她也望着我,见是一群小孩子,她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笑意,用手招呼我们过去。我们慢慢的走过去,她用手在地上拍了拍,示意我坐下,我这才看到地上还铺着一条打满补丁的褥子。我听话的坐在褥子边上打量她,这是一位大约三十多岁的女人,穿着一件棉絮外露的大对襟袄,盘在头上的头发乱蓬蓬的,脸色腊黄,嘴唇干裂,整个人枯瘦如柴,看上去非常憔悴。她一言不发,安静的看着我们这群小孩。过了一会儿,她突然伸手在我头上抚摸了一下,像是自是自语,又像是对我说话,好像说她的孩子和我一般高。说这话时,她的眼睛里发出一丝柔和慈爱的光,然后她操着明显的外乡口音问我,你多大了?我看着她说,6岁了!她一听笑了,在旁边的布袋里翻了一会儿,挑了半个白面馍递给我,示意我吃。我伸手接过去,狠劲的咬了咬,冻得像石头一样的馍连馍渣也没有掉下来,我只好放在褥子上。她苦笑了一下,抬眼望了望其他几个孩子,又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她问我,你家离这儿远吗?我摇了摇头。她端详了我很久,叹了一声气又问我,你上学了吗?我说没有。她又像自言自语,你和我儿子一样大,还没有到上学年龄。我鼓足勇气问她,你家在那里?她伸手又抚摸了一下我的头,苦笑着说:“商洛,听说过吗?我又摇了摇头。在那个年龄,我无法知道她说的地方,但我明白,她的家一定很远很远,否则她不可能孤身一人在这个破砖窑过夜。她沉默了一下,又问我,你能吃饱饭吗?我奇怪的望着她,似懂非懂,没有说话。她叹了一口气说,我那里山大沟深,不长庄稼,一年中有半年没粮吃,人都偷跑出来要饭……说这些话时,我看到她眼有些湿润。年幼无知的我无法体会到这些问话里包含的意思,更无法体谅这位乞讨女人眼下的困境,但幼小的我明白,这是一位被饥饿逼出家门流落到此的外乡人。 天渐渐黑下来,我站起来要回家了。她也站起来说,回家去吧!不要让你娘操心,天黑了,小心滑倒……走到门洞拐角处,我回头望了望,在蓬乱的头发遮掩下,一双眼睛明亮而慈祥,目送着我和小伙伴们。尽管脸色憔悴但掩饰不住发自内心的微笑……就这样,在这个寒夜,我和我的小伙伴们匆匆的离开了这位乞讨的女人…… 多少年来,这位母亲的眼睛一直定格在我脑海里,我走到那里,这双眼睛一直看着我。这是一位贫困母亲的眼睛,饱含着疼爱、慈祥和辛酸。也许是她看到我们想起了家里的孩子,想起孩子她就有了希望,有了寄托。她要把受尽苦难乞讨来的一布袋干馍背回家中去养活她饥饿中的孩子。我无法想象这位瘦小的母亲是如何一步步从遥远的大山里走出来,又是如何一步步背着沉甸甸的布袋走回家的?记得那天,那位可怜的女人给我们几个孩子说了许多话,但由于年代久远我早已忘记了,但她那落寞的神情,无助的眼神,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中。我常常想起这位乞讨的女人,想起这位匆匆邂逅的贫困母亲而唏嘘不已。假如那天晚上碰不到这个砖厂,她是不是要在雪地里待一宿?北方严寒的冬夜漫长而刺骨,她会不会被……我不敢想下去。<br></h3> <h3>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终于懂得了那份慈祥的目光背后,是藏着一个母亲心中如大海般深沉的爱,这份爱给了她无限的希望和力量,支撑着她瘦削的身躯,艰难前行而不退缩。母爱的伟大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它更是世间的任何苦痛也不能够撼动的。 四十多年过去了,我不知道那位母亲是否还健在?是否赶上了如今的好光景?!<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