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哭

半

     在幽深的峡谷里，我和她艰难的前行。俩侧是陡峭的石壁，连绵不绝，丝毫不给人攀登的机会，只有正午或午夜时才能见到太阳或月亮。天阴沉沉的，一只秃鹰伫立在悬崖边的枯枝上，仿佛凝固了。大腿的痉挛使我踉踉跄跄的蹒跚前行，每走一步都是疼痛至骨，从高石上落下时头顶的那片灰蒙蒙的天一直在脑中浮现。

     “前面是死路。”她说，一双眼睛不似来之前那般纯静安然，多了几分凌厉和风尘。“原路返回?”我想到，虽然我们所带的资源不够支持我们走完全程，但还是可以在路上找食物的。

     “爬上去吧。”她淡淡的说，消瘦的脸显露着自信与冷静。我有些惊奇，这个瘦小的家伙像一颗夹缝中的草，一直以来都默默无闻，也不见情绪有过波动，但无比顽强倔强。“还是返回吧。”我说，“我记得大概离这里五百千米的地方有一个缓坡，可以从那上去，上面应该有河流和森林之类的。”

     “好……”她抬头看着前面的悬崖，“但要涨水了。”“还来得及，我们走快点。”我安慰她，心里却十分担忧。雨季将至，那时这里必会形成大河，将一切冲走。

      我们向来的地方走，石块仿佛能刺透鞋底，硌得脚生疼。风刮在脸上，夹杂着沙石直往眼睛里钻，让她的眼球有些充血，泪水在眼角堆积，好像她一眨眼就会顺着脸颊流下来。但她仍在走，像是没有任何痛觉，双脚丝毫不觉疲倦，一直向前，把我落的很远，但一直保持在我能看见的范围内。

      夜幕降临，天空恢复了晴朗，银河星辰清晰可见，却为峡谷添了几分悲凉的色彩。我把睡袋铺在相对平坦的地方，搭上防风棚，点着火堆，看着满天繁星在夜空中孤独的闪烁峡谷的夜晚很冷，让我的手没有知觉，只有在贴近火堆时才能体会到一点点热量，一离开这温暖就立即消失了。她把自己蜷缩成胎儿在子宫中的样子，娇小的身躯好像变成了石头，一动不动，悄无声息的躺在冰冷的睡袋上。

      漫漫长夜难明，我感觉她一直没睡着，但我自己已经十分疲惫了，也没有心情思考她明天是否有精力跋涉，立马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当我被粉红的朝夕唤醒时，她已经收拾好了所有东西，坐在石堆中仰望天空。“好早。”我对她笑笑，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眸在从阳光下转过头来时逐渐黯淡。“要下雨了，雨季提早了。”她轻轻说，“你看天边的云。”“这……里涨水应该还有几天吧，就算下雨的话。”我不忍心看天边的浓云，那云朵像是会化成冰渣重重的扎下来，粉红的朝霞也十分刺目。

    “来不及了，你走的太慢了。”她垂下头，语气中并没有责怪的意思，但这令我更加不满与自责。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我说，以她那铁人般的体力，应是能走到的。“没关系，总是要一起走的。”她抬起头，认真的望着我，虽然嘴上没笑，但眼睛里有着深刻的认真和坚定，“回到悬崖那里，爬上去吧。”“爬不上去的，风险太大了!”我感到血往上涌，头脑发热。

    “没问题的……”她声音小得几乎被风吹走，眼神微微黯淡。“不行，你给我快点走!我自己想办法。”我朝她吼道。我想我当时一定面目狰狞可憎，令她十分恐慌。她往后退了几步，苍白的嘴唇一张一合，在潮湿的空气中颤抖，却没有发出声音。

       她没有哭，没有因为我不听她的而生气，更没有放弃我。“对不起……我不应该那么说的……”她微微抿了抿嘴，尝试挤出微笑，却只能做出滑稽的表情——眼角下垂，嘴咧的有些过分，额头上挤出皱纹，眉毛像是按错地方了一般蹙在一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我不明白，她最爱说这三个字，她又没有做错什么，错的一直都是我，一直是我在拖累她，她应该伤心，应该骂我、发怒，哪怕是对我拳打脚踢，我也不会有任何委屈……我感到指甲狠狠地刺入手心，无名之火在心中燃烧，嘴中苦涩的令人想要呕吐。

       “对不起……”她以为我在生她气，头不禁更低了几分，干枯的棕色头发散乱的在风中飞舞，像是不知所措、随波逐流的幼小生灵。

        风吹了起来，携带着记忆与痛苦。

   我与她自小认识，她是个沉默不合群的女孩，并不优秀，更不漂亮，也从不会有明显的情绪流露。无论是被师长批评，还是被同学友善的搭话，她也从来是板着一张脸，偶尔不适宜的一笑，仿佛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但又能十分恰当礼貌的应对。年幼的我一心想看她那张消瘦的脸上露出难堪的表情，就时不时就朝她做鬼脸或是讲粗俗的笑话，期待着她有什么细微的情感表现。但最终她也没有任何难堪，只是困惑的看着我，让我感到十分不耐烦。

  “让她哭!谁叫她让我在其他人面前出丑了……”那时的我真是聪明的过分，如此的想法自信满满的出现在脑海中，“只要让她哭，她就和大家一样了!”那时的我欺负女生轻车熟路，无论是揪辫子还是放虫子，但我对她做的远远超过了这些。无论是撕她的作业，当着她的面骂她世界上最恶毒的话，还是把她从楼梯上推下去，打翻她的午餐。
最后学校处罚了我，我的同谋将我出卖，让我成了所以罪过的承担者。我成了大家眼中的恶毒小孩。但其实我都无所谓，我只想达到我的目的，我只想她哭，我只想她能被其他人安慰和接受，我只想她不要这么坚强而不近人情。但她不哭，只是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自己这样大错特错，但年幼的我无人管教，理性的思维像一座摇摇欲坠的木桥，被名为情感的洪流冲垮。我的的自责与愧疚在一声声道歉中被点燃，烧成灰烬，其中磐涅出进一步的愤怒与痛苦，我的心被众人的舆论和她无辜的眼神射穿，一点点的被腐蚀和磨灭……
从那以后，我成了一个人。我以为我会一直一直是一个人，但她在一个大风的寒冬站在了我的身旁，如圣母一般说“你不要太在意别人说你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的……还有，之前对不起。”那时的她比以前更爱笑了，也多了一层坚强的硬壳。我无数次的道歉和忏悔被硬壳弹回，换来的只有“那时一定是我做错了什么你才会这样的，对不起。”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沉浸在自责中呢？”我抬起头，目光炯炯，雨滴从天而降。“我，我总是惹你生气。”她小声说。“我是在生我自己的气!”我的泪水奔涌而出，“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我就是欺负你什么都没做错!你就不会……不会伤心吗……我想让你像个正常的人，我不想让你隐藏痛苦和悲伤!被人欺负难道不委屈吗，被恶语相向难道不生气吗，被拳脚相向难道不害怕吗，哭出来有什么不对的吗，为什么要那么坚强，哪怕装一下柔弱也好啊，这样至少有人关心你!要不然，要不然就只有我关心你了!”

     “原来……是这样啊……”她的脸沉没在阴影中，声音微微颤抖。她是在生气吗？还是在难过？还是仍在自责?这些话我以前从没与她说过，兴许是怕她会更加责怪我。

      “走吧……从悬崖上去，我听你的。”尝试使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我把手搭在她肩上，大滴的雨水令我想起我们现在面对的困难。她猛得甩开我，一双眼睛带着怒火——十分委屈的怒火，她狠狠地望着我，接着又朝悬崖跑去。“她生我气了!她生我气了!”我神经病一般的欣喜若狂，顾不上腿上的痛，跟在她身后狂奔。

       雨下大了，冰冷的水浸透了衣服，使它紧黏在皮肤上。我们来到悬崖下，当我停下奔跑时才发觉自己早已筋疲力竭，大腿痛得像是骨头已被扎穿。她已经悬在悬崖壁上，瘦小的身躯像一片摇摇欲坠的枯叶。她飞扬的发丝像是一根根钢刺刺得我心痛和恐惧，“快下来!你直接爬是上不去的!”遥远的地方传来沉闷的雷声，我明白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但不能如此鲁莽。

她在石头间停留了一阵子，仿佛在思考我的话，一双粗糙的小手试探试探上方凸起得几乎垂直于地面的石头，无果后只好跳下来。她轻喘着回过头，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紧紧的盯着我。我看着她眼中的委屈交织着嘲笑和欣喜，又渐渐的，如涟漪散尽的深潭，恢复了平静。“这种事情一定要两个人一起来，傻瓜，你自己一个人上不去的。”我对她说。“你……才是最傻的，为了我，做这么愚蠢的行为，为我想那些复杂的东西……”她转过身去看悬崖，我说不清她的语气。“可是我希望你……”我正欲开口，她又回首，“我明白，我知道你对我的希望和关心。”她轻轻地说道，看着我稍稍松一口气，微微露出微笑，“我们走吧，都是要过去的。”

“我们可以拿绳子和挡风棚的支架辅助我们爬上去……”我一边说道，一边把两种东西从包里拿出来。她皱起眉头，若有所思的接过我手上的东西，开始研究悬崖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沉浸在自责中呢？”我抬起头，目光炯炯，雨滴从天而降。“我，我总是惹你生气。”她小声说。“我是在生我自己的气!”我的泪水奔涌而出，“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我就是欺负你什么都没做错!你就不会……不会伤心吗……我想让你像个正常的人，我不想让你隐藏痛苦和悲伤!被人欺负难道不委屈吗，被恶语相向难道不生气吗，被拳脚相向难道不害怕吗，哭出来有什么不对的吗，为什么要那么坚强，哪怕装一下柔弱也好啊，这样至少有人关心你!要不然，要不然就只有我关心你了!”

     “原来……是这样啊……”她的脸沉没在阴影中，声音微微颤抖。她是在生气吗？还是在难过？还是仍在自责?这些话我以前从没与她说过，兴许是怕她会更加责怪我。
      “走吧……从悬崖上去，我听你的。”尝试使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我把手搭在她肩上，大滴的雨水令我想起我们现在面对的困难。她猛得甩开我，一双眼睛带着怒火——十分委屈的怒火，她狠狠地望着我，接着又朝悬崖跑去。“她生我气了!她生我气了!”我神经病一般的欣喜若狂，顾不上腿上的痛，跟在她身后狂奔。
       雨下大了，冰冷的水浸透了衣服，使它紧黏在皮肤上。我们来到悬崖下，当我停下奔跑时才发觉自己早已筋疲力竭，大腿痛得像是骨头已被扎穿。她已经悬在悬崖壁上，瘦小的身躯像一片摇摇欲坠的枯叶。她飞扬的发丝像是一根根钢刺刺得我心痛和恐惧，“快下来!你直接爬是上不去的!”遥远的地方传来沉闷的雷声，我明白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但不能如此鲁莽。
她在石头间停留了一阵子，仿佛在思考我的话，一双粗糙的小手试探试探上方凸起得几乎垂直于地面的石头，无果后只好跳下来。她轻喘着回过头，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紧紧的盯着我。我看着她眼中的委屈交织着嘲笑和欣喜，又渐渐的，如涟漪散尽的深潭，恢复了平静。“这种事情一定要两个人一起来，傻瓜，你自己一个人上不去的。”我对她说。“你……才是最傻的，为了我，做这么愚蠢的行为，为我想那些复杂的东西……”她转过身去看悬崖，我说不清她的语气。“可是我希望你……”我正欲开口，她又回首，“我明白，我知道你对我的希望和关心。”她轻轻地说道，看着我稍稍松一口气，微微露出微笑，“我们走吧，都是要过去的。”
“我们可以拿绳子和挡风棚的支架辅助我们爬上去……”我一边说道，一边把两种东西从包里拿出来。她皱起眉头，若有所思的接过我手上的东西，开始研究悬崖上石头的构造。我们将支架插进石块的缝隙，再在上面紧紧地绑上绳子，再把绳子绑到下一个支架上。这是一个很长的过程，要不停的确认有没有哪跟支架会松动或是断掉。然而支架有限，装到悬崖的一半之后就没有了，而再往上是几乎没有缝隙的垂直岩壁，只有接近顶端的地方有一个三脚宽的凸起。

“到时候，你踩着我肩膀上。”我对她说。她有些惊愕，“好……我相信我们可以的。”她伫立在雨中，微微一笑，像是在窗边期待雨后彩虹的孩子，“那个……真的谢谢你。”我将套索套在绳子上，另一段系在自己身上，她也一样。她本要求将我们两人用绳索连接，但被我拒绝了，因为我知道以我现在的体力，完好无损的爬上去是绝对不可能的了，万一我下落，很有可能将她一起拽下去。

雨下大了，幸好是白天，否则四周就会一片漆黑。她先爬上了悬崖，我跟在她后面，生怕她有什么意外。我一只脚踩着支架上，另一只拼命地寻找岩缝落脚，雨水噼里啪啦的打在身上，我感到冷水混着汗，从我的额头划到鼻尖，再落到手上，又打湿了石缝中的小虫。我浑身僵硬而麻木，眼前一片模糊，鼻腔里辣辣的，双手不住的颤抖，被坚硬的岩石磨出血来，大拇指指甲也被削掉一大半，我眼睁睁看着红色的温流染尽灰岩，却感受不到仍何疼痛，仿佛那不是我的手。她在前方一声不吭的爬着，偶尔脚一滑，令我的心猛然一凉。

　　她站上了最高的支架。“站到我肩上!”我的嘶吼只能令她在暴雨声中捕捉到几个音，但她明白了我的意思，即使担忧也找做了，因为她知道现在我们没有退路，必须有一个人做出牺牲并承担风险。我伸出手扶住她下伸的脚，当她完全将重量压在我身上时，我感到头昏脑涨，双眼昏花，整个身子开始向后倒。

闪电撕开了云层，正如峡谷扯裂大地。我猛的一挥手，幸运的抓住了一旁的绳子，腿上的疼痛却蔓延到了脚腕。我隐约看到黑暗中她朝我呼喊，硕大的粽眼睛在朝我闪烁，却像是星星一般，用微小的力量照亮我的前路。我没精力去弄清她要对我说什么，托着站在我肩膀上的她，我站上了最高的支架。如今我们俩身旁不再有绳子，如果我，或者她一个中心不稳，微微往后仰一点，我们就会粉身碎骨。

她紧紧的贴着岩壁，凸起的小平台在她胯部的位置，若她能站上去，悬崖顶端就会近在眼前。我丢给她一卷绳子，她将绳子系在平台上，自己先登了上去。肩膀上的负重减轻了，我心里的石头也落下了，而当她一只膝盖蹭上顶端时，凸起的石头也落下了，直直的从我身边落下，险些撞到我的胳膊。我看着她脆弱的身躯向下滑，仿佛整个悬崖都随着她的落下崩塌了，一切都支离破碎，除了我的手，那双托住她的脚的手。她猛得一用力，滚到了悬崖顶部，而我也被雨水打落，向后倒去。

我看到深灰的天空，一切都是灰色的，她褪色的裤子，她的双眼，她的童年。我看到她朝我呼喊，应该是我的名字，但我却什么都听不到，耳边只有雨声，那般嘈杂，那般寒心。

她抓住了我，半个身子下倾，我若是再往下掉些，她应是也要跟着落下来了。“说好的，要一起啊……没有你我一个人做不到啊。”她的话我听的很清楚，像是深夜被窝里耳边的喃语。
我看到她琥珀糖般的眼眸，一股力量回流进身体，她满是伤痕的手淌着血，鲜红的让人想到秋日枫林的夕阳，美丽但是最后的余晖。我明白我不可能上去的，轻轻挣开她的手，看着这个阳光般漂亮的女孩，一切都成了金黄，周围的岩石、雨丝，她的头发和双眼，还有滚滚而落的泪水。
我一直在下落，看着她离我越来越远，渐渐缩成一个金黄的光斑。她冰冷的手，通红的眼睛还令我记忆犹新，她是射穿我心中阴霾的响箭，是绽放在我心夜中的花火。我朝她展现自己最大的笑容，即使夸张的狰狞也不在乎，因为她金色的眼泪会永远陪伴我，我会和她一直一直在一起，会看着她成为自己，会一直帮她度过难关，会做她永远的伙伴，而这些美好的愿望，真的，真的令我很开心。
“祝你好运。”我伫立在遥远的宇宙中，周围是星辰大海，是如她的泪水一般的光明，将我刺穿，从外到内给予我灼烧般幸福的温暖。

by清华附中初二卢美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