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搑枞桠叶儿,是我们<span style="line-height: 1.8;">鄂东</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方言,就是用耙收集松针的意思。</span></h3> <h3>
我们家乡地处江淮之间的大别山区,地理上属于中国的中部。山上植被多是马尾松,加上极少量的小型灌木,这种树林应该是属于针阔混交林吧。</h3><h3>
我们都把马尾松叫做枞树,枞树最好烧。枞树的枝桠就叫枞桠,枝桠上针一样的叶子就叫枞叶,上面结的球就叫枞球。枞树枝桠残留的小桩子被晒得干干的,也有名字,叫亮壳。亮壳之所以叫做亮壳,大概是因为烧起来火最旺、最耐久的缘故吧。枞叶易点火,但不能耐烧,不一会儿就烧完了,一般只能做引火柴之用。枞叶若整枝砍下、晒干,连枝带叶生火就不错了。枞树主干呢,若锯断、劈开、晒干,就叫做劈柴。当然更是一等一的好柴,90年代还看到有人把晒干的劈柴整担挑到镇上去卖了换钱。</h3><h3>
除了用做饭、烧水、取暖烧火以外,枞树还有大用。好的、大的、直的枞树干,可以做盖房子用的横条,它的学名应该叫椽子。再大一些的就可以做结婚时打家具用的木料。因我父母生有四个男孩子,兄弟之间相差也只两到三岁。所以在我们很小的时候,父亲就早早地开始做了帮我们娶妻的准备,在自家的房子堆了好大一堆做家具用的枞树木料。<br></h3> <h3>每到了秋季,为了响应节令,枞树上的枞叶呢,就会枯黄一些。山风一吹,松针就无声无息地掉了一地,树上不见稀疏,但树下却会有厚厚薄薄的一层金黄。它们就飘落在光秃秃的麻骨土上,落在干枯的山草上,落在褐色的山石上,覆盖在枞树下所有的地方。若你走在较薄的一层枞叶上,或能听见低微的、叹息般的枞叶断裂的脆响,若走在厚一点的一层枞叶上面,或感觉有下陷的弹性,就要格外小心因脚底下打滑而摔倒了。</h3><h3>
到了这节候,就是山里的孩子、大人去搑枞叶的时候了。<br></h3> <h3>扛着一个竹制的搑耙和一根扁担,拿着一把柴刀或者打捆的藤条就可以上山去搑枞桠叶柴了。</h3><h3>
找一块枞叶较厚的地方,把扁担和刀放在一边。用搑耙一下一下地劳作,慢慢就把地上的枞叶聚集到一起来了,拢到稍平一点的地方。再把枞叶打成一个个方块样的一个个小堆儿,我们叫它一个铺儿。</h3><h3>
一般几个地方各自打成铺儿,再聚集到一起。四个铺儿就可以打成一捆。两捆就可以配成担子挑回家里,就算完成一次劳动任务。<br></h3> <h3>说起来,这里面有三个很要紧的技术环节:打铺儿、拧藤条、扎成捆,若是有一个环节没有做好,一担枞叶就很难顺利挑回家中。</h3><h3>
第一,枞叶铺儿要打好。铺儿要打得不紧不松,搑耙要用得轻重适当,还要筛掉其中的砂石、青苔等杂物,打的好的铺儿形状是方方正正的。用两手从两边往中间用力,能够轻松抱起枞叶铺儿,地上干干净净,绝少遗漏下的枞叶。几个铺儿要大小相当,便于打捆。几个打得好的铺儿叠在一起,就可以扎成捆了。</h3><h3>
其次,捆铺儿的藤条要拧好绞好。枞叶多是用藤条打捆,打捆的藤条我见过的是四种——桑树条子,黄荆条子,软骨条花条子,小松树。都是把两根嫩条子的杪部绞软而不能让它断,连接成为一根。找一颗树作为依靠,把打好的几个铺儿依次靠树,叠在藤条上面。把靠自己的一头的藤条拧成楛儿,把藤条另一头穿进楛里,抽紧,拧软,反扎。一捆枞叶就宣告成功。两捆就可以配成担子挑回家去了。</h3><h3>
最后呢,打捆不能太松,也不能太紧,尺度全在经验,全在自己手上把握。把握不好,那捆枞叶可能会在路上散了。又得一番折腾,费时费力不说,是特别令人垂头丧气,内心是非常的茫然无助。相较这三个较难的工作环节,肩挑枞叶回去就是比较容易,也比较有成就感的事情了。<br></h3> <h3>三个环节中,拧藤条最难。桑树条子,黄荆条子,软骨条花条子三种我都能对付。其中最难拧的是用小松树做藤条。只有力气很大、技术过硬的父辈们才能轻松自如地拧好和扎捆。也只有他们才可以把枞叶担子捆得更多,更大,更好看。而且能骄傲张扬地把偌大一担的枞叶挑回家中,每每都令我们自愧不如。</h3><h3>
这门技术活,我是怎样学会的,现在都不记得了。想来,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情,那十几岁少年,那稚嫩的手掌怎样去拧烂那些粗糙的藤条,怎样熟练地打捆?那些蚂蚁虫豸怎样轻而易举地侵入少年的衣衫?那些草木屑怎样和汗水同流合污折腾着少年的皮肤?<br></h3> <h3>实际上一捆枞叶柴也烧不了多久,乡下的这些活动多是低效地消耗着我们别无所用的生命和时光。有的时候,家里真不缺我们挑回去的那么一点点的枞叶。那我们为什么要去搑枞桠叶呢?我想,可能只是,因为那一天我们没有比搑枞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乡村,就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四围的高山。那山上,除了满满的枞树和山、石、田、土以外鲜有希望和梦想,日月星辰都似乎离地面远远的,遥不可及。</h3><h3>
山里物产并不丰富,几年的少儿时光,我们都能记得住前前后后的山岗上都有什么样的石头,哪里有一颗观音树,哪里有一颗金银花,哪里有一颗四月籽、楼杜尔树,哪里有一颗兰草花……那是连见到一只跑过的野兔或者一只倏然就可以窜得不见踪影的松鼠都是可以唠叨许久的拍案惊奇,那是在山上碰到长尾巴的地鸡扑棱棱地飞起就是可以传说几年的幸福往事。
<br></h3><h3>没有梭罗在瓦尔登湖隐居前那样的生活积淀,没有王阳明龙场悟道那样的明确的思辨目标,贫瘠、荒凉、单调,是没有产生不了惊世骇俗的、有利于教书育人乃至经邦济世的大学问的。哪怕是父辈对山村实务的熟练把握,那种历练,离开了那里的土壤,一切又都是陌生而笨拙。<br></h3> <h3>……如此而已,没有别的理由。贫穷限制的不仅仅是想象力,它桎梏的是整个生命。</h3><h3>
那么,按照套路,写到这里,我可以抒发一下情感——小时候的劳作,锻炼了我的身体,强健了我的筋骨,培养了我勤奋和吃苦耐劳的品质,从此后我变得像大山一样的坚韧,以后在人生的风雨中带着这些山里人的质朴与厚实,能更加坚毅前行。</h3><h3>
当然在结尾,我也可以抒发一下莫名其妙的乡愁……那山村的土屋,日渐苍老的父母,那逝去的少年时光,那里有我的根和梦想。
<br></h3><h3>突然又想起了一篇文章里的说法,大概是说,所谓乡愁,就是有一些人在城里呆的不舒服,或者混的不好,诸多不适应,才想到以前乡下各种生活情况。再敷上自以为是的胭脂、雪花膏等情怀之类的化妆品,打扮出一个叫乡愁的小姑娘。那位作者很不厚道,还举例说沈从文先生就是一个性格内向,不擅长交际,不适应城里生活,而又多愁善感的人。他笔下所谓美丽的凤凰,所谓质朴的湘西,所谓纯美的人性,大多是主观意识的产物,而非客观自然的描述。这个说法当然有一定的道理。但是,现在这样说,只怕凤凰人民,凤凰党委,凤凰政府,去凤凰花过钱,搔首弄姿过,写过游记、散文的小资们……都不会答应。</h3><h3>
不过,这也算是对“城市水太深,我想回农村”这句调侃的解读吧。<br></h3> <h3>那我呢,最近经常想到儿时在农村的一些生活,一些琐事,想把它写下来,可是自己是真的并不明了写的目的……</h3><h3>
你说那里有微言大义,醍醐灌顶?那完全是牵强附会。
你说这些能春雨润物,潜移默化?那一定是胡说八道。
你说我正在抒写感动,赞美时代?那肯定是矫揉造作。
你说我在叙写着情怀,岁月静好?那绝对是子虚乌有。</h3><h3>
你说我老了回顾往昔,感叹时光?那可不是自欺欺人。</h3><h3>
好吧,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我开始变老了,无事可做了吧……写完了,开个玩笑。该休息了。</h3><h3>
2018年10月9日星期二深夜<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