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儒老汉

关山月

<h3>  德儒老汉是我们村的长辈,高大的个子,黝黑的皮肤,时常见他戴一顶草帽,身披一件洗的发白的中山装,蹲在路边给牛割草。这个出生在民国末年的人,见证了共和国的成长,岁月的刻刀在他脸上雕刻出了一道道皱纹,宛如黄土高原上一眼望不到边的沟沟壑壑。</h3> <h3>  听老人们讲,德儒老汉小时候家里很是恓惶。父母离世早,德儒老汉很小的时候就给人放羊、打短工,慢慢地练就了一手干农活的好本领,也养成了乐于助人的习惯。印象中,但凡村子里谁家活干不过来,喊一声德儒老汉,他便随叫随到,扑下身子,凭着一身好本领,将活干得漂漂亮亮,时常赢得人们的赞许。</h3> <h3>  小时候,每到夏忙时节,便是我们小孩子最头疼的时候,因为要帮着大人在场里碾麦。至于玩,那是梦中的事情。那一天,刚碾完麦,照例要将麦草堆成垛。农村人麦草多,堆的垛又高又大,父亲站在垛上,我在下面用钢叉往上挑麦草,我用尽力气,也无法将麦草挑上垛。不一会儿,汗流浃背。父亲只好先下垛,往垛上挑几堆麦草,然后又上垛,再将麦草拨平整。这时,坐在场边大树下乘凉的德儒老汉看到了,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垛边,从我手里夺过钢叉,对父亲说:“你在垛下挑麦草,我在垛上平整,这活是个技术活,一般人弄不了。”说毕,便上了垛,钢叉在他手里飞舞着,一会儿在这儿挑一下,一会儿再那儿挑一下,仿佛一个自由的舞者,在麦草垛上跳着一种不可名状的舞蹈。父亲在垛下说:“德儒叔,你还真是个好把式,技术高的很么!”德儒老汉一听,更加得意,说:“我堆的麦草垛,一个瓷实,再一个不漏水,你们年轻人要好好学哩!”</h3> <h3>  说毕,钢叉在他手里抡的更欢了,麦草狂舞。不一会儿,一个方方正正的麦草垛即将形成。快收顶的时候,父亲正要往垛上挑麦草,却发现德儒老汉不见了,我正在疑惑之际,只见父亲一个箭步冲到麦草垛背后,一看,原来德儒老汉不知什么时候从麦草垛上滑下去,掉在场后的硷畔下了。我和父亲将德儒老汉扶上来,德儒老汉揉着腰说:“唉,今天把人丢大了,没撂出去!”父亲说:“德儒叔,你放心,只要你好着,今天这事我不会对任何人讲”。</h3> <h3>  刚将麦草垛收拾完,路上来了一车西瓜,父亲吩咐我用麦子换了几个瓜,在场边切开。德儒老汉拿起一牙西瓜,一口气从左吃到右,西瓜籽像子弹般从他嘴角里一个接一个地蹦出来,当时看得我目瞪口呆,顿时,一股崇拜之情从我心中油然而生。我问:“德儒爷,你吃瓜技术咋这么高哩?”德儒老汉笑着摸了一下我的头说:“娃娃,这干农活要有技术,吃瓜也要有技术哩,你吃的瓜少,多吃瓜,多练练就会了。”遗憾的是,我到现在也没有学会这门技术,同时也为德儒老汉这门绝技的即将失传而感到惋惜。</h3> <h3> 晚上,德儒老汉要给牛铡草,过来喊我父亲帮忙。父亲满口答应,我也跟过去玩,德儒老汉对父亲说:“侄娃子,铡草这活,技术全在递草的人。是这,你按铡刀,我给咱递草。”父亲说:“叔,你说咋弄就咋弄么。”德顺老汉用膝盖顶着草一点一点往铡刀口递,草便在父亲的铡刀声中变成一小截一小截的了。突然间,德儒老汉一个激灵猛地跳了起来,将怀中的一捆草撒了一地。我和父亲都懵了,只见德儒老汉用手捂着膝盖,喊道:“我的娘呀,差点把错活做下了!”然后松开手,我和父亲才发现,德儒老汉膝盖处一片裤子早被铡刃削走了,露出光光的膝盖,我和父亲吓出了一身冷汗。德儒老汉对父亲说:“好侄娃子哩,幸亏今天没有外人,要不然还不得让人笑死。”父亲边擦头上的冷汗,边说:“德儒叔,你放心,这事我更不会对任何人讲。”</h3> <h3>  时光一天天地流逝着,德儒老汉也慢慢地老了,在农业现代化的今天,他那一手绝活再也用不上了。他每天所做的唯一的事就是饭后蹲在墙角晒太阳,享受着大自然赐予他的祥和和安逸,黄土高原上的西北风吹皱了他的脸,也吹白了他的须发,他一生的经历和善良也随风飘向了村子的角角落落……</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