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 眼瞅着就要过年了，乡政府也忙起来，这会那会，迎来送往，忙得乡办公室的江祖义四脚朝天。这天他好不容易有点时间，就抽空到农贸市场来采买年货。</h1><h1> 他正低头走着，突然，不知从哪里跳出个半大孩子，拦在他面前，伸出手来跟他说，你能借给我一分钱吗？</h1><h1> 江祖义仔细一看，这孩子也就十一二岁，长得虎头虎脑，一身山里人的打扮。江祖义感到奇怪了，他不认识这个孩子，再说借钱，有只借一分钱的吗？这简直是在开玩笑嘛！江袓义心里想着买年货的事，不愿耽搁时间，就随手掏出五元钱递给孩子。可这孩子却不接，向他说，我就借一分钱。</h1><h1> 江祖义被孩子的要求弄糊涂了，心想，现在谁身上还带一分钱呢？可他还是把手伸进衣袋里找起来，果然，他身上没有一分钱，就跟孩子说，这样吧，等我到市场里买了年货，找回一分钱，就给你。说完走进市场里去了。</h1> <h1> 当江祖义手拎鸡鸭鱼肉，再从市场里出来时，早把这件事忘干净了。走到半路时，却又碰见了那个半大孩子，原来孩子一直在路边等着他呢，问他说，一分钱有了吗？</h1><h1> 江祖义看出来了，这是一个倔强孩子，一根筋，就说，没有，买东西时都四舍五入了，没有人找给我一分钱。半大孩子一听这话有些失望，甚至还有些怨恨地看着江祖义说，原来你把答应我的事情忘掉了！江祖义看着这个执拗的孩子，有些不好意思了。但他想起自己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时间实在金贵，就半开玩笑说道，你看这样好吧，等过两天，我找到了一分钱，就给你。江祖义想打发了孩子好脱身。孩子一听这话，扭身走了。</h1><h1> 一天夜里，江祖义躺在床上睡得正香甜，这时听见有人敲门。他眯眯糊糊爬起床，有些生气地开门一看，原来又是那个半大孩子。孩子这时先说话道，我是来取一分钱的，你说过两天以后借给我一分钱的，现在正是两天头上的最后一刻。听完这话江祖义还真看了看手表，果然是夜里十二点整，一分不差。</h1><h1> 江祖义真是哭笑不得了，他知道，他遇到这世界上最犟的孩子了。江祖义想到自己还要睡觉，明天还得上班，就翻箱倒柜找起来，到处都翻遍了，可还是没有找出一分钱来。没有一分钱，没有！江祖义真发起火来了，刷地一下掏出张一百元的钞票，递给了孩子，他想这下孩子该满意了。可是，孩子看了眼那张百元钞票，没有伸手接，而是叹了一口气，一脸悲伤地扭头走了，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里去了。</h1> <h1> 第二天一上班，江祖义忍不住和同事廖晨生讲起了这个孩子。廖晨生听过后，也觉得这事情很奇怪。这时江祖义眼前又出现了孩子伤心而去的样子，觉得有些对不起这个孩子，想到也许孩子还会来找自己，就向廖晨生要一分钱。廖晨生就回了一趟家，真的在儿子的储钱罐里找到一枚一分钱币，回来交给了江祖义。江袓义就将这枚硬币装在了身上，等那个半大孩子来取。可是大年三十都过去了，那个孩子却一直没出现。过了初一，孩子还没有出现，江祖义把这件事也就忘了。</h1> <h1> 春节乡政府放七天假，江祖义向廖晨生提议进山打猎，廖晨生就找来捕猎工具，俩人骑着摩托来到土桥岗。廖晨生和江祖义跑了一天，只捕猎到两只野兔。这时天已黑下来了，他俩决定找一个山民家住一夜，天亮之后再回家。</h1><h1> 他俩转了一阵，在一个山峁上找到一户人家。这家人很穷，大过年的家里连块肉都没有，只好把土豆煮熟了碾碎，再和上玉米面熬了一锅粥，喝得江祖义和廖晨生满嘴呼噜声。</h1><h1> 天一亮，江袓义和廖晨生谢过山民要下山去。临走时，江祖义看了一番这户人家，看见破旧的柜子上有个相框，镶着的照片是这家人的全家福，父母身边站着四个孩子。突然，江祖义看见其中的一个，正是曾向他借一分钱的那个半大孩子！他问山民，这是你的孩子？</h1><h1> 这个叫王奎山的山民回答说，是我家的二锁。</h1><h1> 江祖义想起对孩子的承诺，跟王奎山说，二锁他现在在哪里，我要见他？</h1><h1> 王奎山淡淡说道，二锁死了。一年前就死了。</h1><h1> 什么？死了！头几天这孩子还跑来向自己借一分钱，怎么一年前他就死了呢？江祖义怔了好长时间，最后浑身打个冷颤，像醒过来似地问王奎山说，二锁是怎么死的？</h1><h1> 王奎山再说起二锁时，神情还是那样淡然道，二锁死前在半壁山小学校念书，一个山里孩子，他硬要天天翻那三十里山路去学校。二锁脑子不灵醒，上课记不牢老师讲的题，经常让罚得回不了家，就这他也要上学。一年前，不知二锁咋就惹下那个韩立杰老师，又回家晚了。二天学校放假，二锁就像是中了魔症，嘴里不停断地念叨说，一分钱憋死英雄汉！一分钱憋死英雄汉！</h1><h1> 二锁说过一分钱憋死英雄汉？听到这里，江祖义浑身抖了一下，孩子三番两次来借一分钱的情景又涌到眼前！他问过你一分钱憋死英雄汉这话？</h1><h1> 王奎山说，他哪会问我，我一个睁眼瞎大字不识一箩筐，就是问我我也解不出呀！二锁是在问自己。那天二锁跟妹妹去二道台砍柴，他妹子眼见二锁痴眉瞪眼走下山崖去。摔下时他妹子听见二锁还在自言自语地说，一分钱真能够憋死英雄汉？</h1> <h1> 回到乡里，江祖义放不下这件奇怪事了，于是七天假期过后，打听到韩老师上了班，江祖义便来到了半壁山小学校。</h1><h1> 说是学校，却只有一间破烂不堪的教室，这时教室里已坐满了参差不齐，个头不等的三十几个山村学生。江祖义一眼就看出来，他们采取的是复式教学法，就是一年级至五年级都同在一个教室里上课。学校老师也只有韩立杰一个人。可此刻韩老师却不在教室里。</h1><h1> 找了一圈才找到韩老师，原来他正躺在自己窑屋里睡觉呢。听说江祖义是乡里来的，韩立杰坐起身就先向江祖义发起牢骚来。他说这山里的孩子，简直就不是上学的材料，脑壳笨得掰不开蒜瓣，他一天也不想在这里教下去了。</h1><h1> 听过韩立杰的牢骚，江祖义跟韩立杰说，我不是来检查学校工作的，我是来向你打听一个叫王二锁的孩子，你知道他吗？</h1><h1> 韩老师想都没想就说，知道，王二锁是我教过的学生，他一年前掉下山崖摔死了。怎么了？</h1><h1> 江祖义问，你是不是跟这孩子讲过一分钱憋死英雄汉这话？</h1><h1> 讲过。韩老师显然对这句话印象深刻，气就更不打一处来了说，这个王二锁，更是个木头脑壳！那回我上课讲了一分钱憋死英雄汉这句话后，他就整天缠住我问，老师，一分钱真能憋死英雄汉吗？你听听，你听听，王二锁就是这山里孩子的素质，他都上五年级了，可我看他智商还不到二年级。</h1><h1> 江祖义这时已没有心思顾及韩立杰的情绪了，再问他说，那后来，王二锁弄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吗？</h1><h1> 没有，到死王二锁也没明白一分钱憋死英雄汉是啥意思。</h1><h1> 江祖义听到这里，不由地伸手探入衣袋，紧紧捏住那枚一分钱硬币，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心里是啥滋味了。</h1> <h3><font color="#39b54a"> 文章在纸媒发表后，杂志社编辑打来了电话，心情沉重地跟我说，山区农村文化传播事实上的普遍缺失或被遗落，至使那里的生命从愚昧中出生，在愚昧中长大，到愚昧中死亡，端的是一分钱杀死了英雄汉啊！</font></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