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母亲采山菜

岩枫

　　生活在北方的人，都喜欢吃野山菜。母亲从小生活在农村，她一直保持吃山菜的习惯，每年盼着春天，好为饭桌增加一道久违的绿色。

山城春迟，四月才见回暖。然而，天地接壤的郊外，此时茫然一派锈色，丝毫没有泛绿的迹象，山菜还寻不到影呢。

　　我们姊妹在十岁左右，母亲已开始带我们上山。 每年“五.一节”前后，逢周休日时，母亲就开始张罗。早上，太阳刚出来，先备好午餐干粮，带上兜、筐，就往郊外大峪沟山里走去。那时公交车才通到技校，从家走到山前要三个多小时。

　　喜欢春天，是喜欢她飘然而至的微风，和拂面热切的温暖。太阳升起的清晨，家家都会推开窗户，把清风迎进家中，驱散一冬寒气，而远方离家的游子，会凝视模糊的远方，心念山菜破土时的萌动，梦游自己生长的故园。随之，乡愁化为淡淡的孤独，在胸中形成长叹。

那个年代，副食品极度匮乏，北方人餐桌上一冬不离的酸菜、土豆、萝卜咸菜，已将人的肠胃收刮的干干净净，仿佛冬眠醒来的动物，寻不到荤腥的食物，只好从蔬菜汲取绿色素补充。

　　母亲一向身体好，上山从不打怵，她手脚麻利，能识别多种山菜。她带我们从山沟开始往山坡上走，穿树林、攀岩石，她很快就能釆到一大筐叫不上名的青绿山菜。山道上，荆棘密布，乱草重生，只要手脚麻利，眼神够用，釆山菜倒是不难。山的阳坡是春光厚爱的暖地，枯萎的荒草满山䨱盖，却难敌新芽破土的茁壮，报春热情的来临。映山红是迎春花，簇簇成片招展，粉嫩格外喜人，母亲会随手撅几枝送给姐姐妹妹，让她俩喜在心头，粉晕爬上眉稍。猫骨朵花是娇小的婑野花，她有华贵的紫色花瓣，内藏金丝一样的花蕊，采一朵拿在手上，像捧着一只刚出壳的鸡雏，戎戎啄人，爱不释手。北面山坡阴凉，在沟壑的旮旯里尚存几坨晶莹的冰块，仿佛提醒昨日还是冬天。山中总能见到裏满青苔的硕大山石，一直排砌到山顶。石头下响着轰隆隆的水声，如大山的心脏咚咚跳动。母亲说：“山有多大，水就有多高。”参天的大树被春风摇曳发芽，露出喜悦的笑脸，几只纷飞的幼鸟，朴啦啦的穿梭在林间，又把音哨一样的口技压弯了高树上的技头，让沉默的大山消除寂寞。

　　被日光晒暖的大山，万物清新，不断散发着热烘烘的热气。上山流汗多了，口渴了，我们会扒在山溪沟旁，双手捧起泉水喝个够。山泉是甜的，既管饥饱，又可洗脸洗手。身体疲惫了，就坐在热炕似的大石头上，仰望云朵在山峰上忽明忽暗的急驶闪过。山太大了，我们娘四个互相搭不着影了，就拢起双手，互相召唤。山谷寂静天籁，清脆的喊声能嘶破幽谷，绕过峭崖，久久环绕回荡，像山壁击鼓回声。釆山菜要走没有人迹的地方，衣服、裤子总会刮破的，连手脚也不能幸免。而野外带来的乐趣，在大山中增长的见识，是家中无法获得的。

猴腿、青广等山菜，一般都长在山下的幽谷里。山菜的清香是特殊的，是无可替代的，这是大自然的慷慨赋予。一冬四五个月的煎熬，在春天闻一口青香别致的青广，赛过吃一口顶花带刺的黄瓜。猫爪子、橛菜在撂荒的山地里生长的最多，如果发现，往往就是一片。胖胖的猫爪子外型逼真，藏在草丛中要仔细寻找，一不小心就会漏掉；橛菜是弓着腰、握着拳头窜着长，转眼寸长，晚两天就放荒了。橛菜可以入药，晒干又能冬藏，赶上发现大份，抹身就能采上半筐。其它像各种叶子菜，满山随处可见。至于刺嫩芽，那可是精贵菜，偶尔发现山砬子上长的几株，还不够爬山辛苦的功夫咧！我们姊妹仨，一边玩耍，一边学着辨识山菜，不间断的吃着“酸想”，熟悉着山中草木，不但对山增进了亲和，也对山有了依赖。

　　在山中一天过的很快。太阳落山了，起风了，我们开始下山。从崎岖的毛道下山，疲劳的双腿累的哆嗦，拽着树枝也会突然跌倒。然而，看着肩上沉甸甸的山菜，内心却洋溢着收获的喜悦。夕阳西下时，我们的身影映照在山路上，布谷鸟的咕！咕！叫声是天籁之音，又仿佛幼孩的语音，袅袅温情。我不解的问母亲：“布谷鸟它叫什么呢？”母亲给我们讲：“相传，一个小孩常被继母虐待，只有她姑姑心疼她，常去看她。后来，姑姑去世了，她就化成一只布谷鸟，站在山峰最高处，想着姑姑远去的背影，不停的呼叫姑姑等等！姑姑等等！”我们听着这个故事，身心融化在母爱之中。

　　釆回家的山菜，是要分类筛选的。母亲把山菜扣到炕上，在小山似的菜堆里，要折出老根和杂草，一忙活又是个把小时。晚饭桌上，全家人吃上春天特有的山菜，其乐融融，用自己劳动换来的收获，是最好的享受。今天，大山里的山野菜少了许多，人工栽植的山菜倒是堆满了商场的每个角落。可是，前后对比，无论是长相，还是吃到口中的味道，似乎少了曾经的亲切。

　　 巍巍群山，傲然耸立，她像一位伟大的母亲，孕育万物生命，她无私奉献着一切，人们不会把她忘记。我们念叨山菜，是重温往昔岁月，和培养我们对这片土地的亲情。家中老母亲现在已八十多岁了，身体依然健康如初，我们感激大山对生命的滋养，盼望年年春天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