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河寻梦

康庄

<h3>  忠庄到巷口两镇之间流淌着一条美丽的小河,这条小河叫洪河,是南郊水库的上游,夏来河水清澈,秧苗青青,风景十分秀美。临近洪河岸边的一个小村落,是我的寻梦所在,五十多个春秋过去,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可梦却历久而弥新,如陈年的酒,越来越香醇美妙,教人时时沉醉其中。 原因何在,说来也简单,不过是这里的天更蓝、云更白、山也青水也绿,加上曾经的少年情怀,初恋迷乱与甜美而已。 文革期间时兴支援农业,我那时正是青涩少年,十八九岁,不谙世事却一脑子云霓般的幻想。那一年天干物燥,旱情特别严重,单位组织下乡抗旱,二十多里地背着背包走路去,还要掮上一把二胡。一伙年轻人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半天就到目的地了。 到那后,我们被安排在一家农户的堂屋打地辅,天热,地上铺一层谷草,大家把简单的行李打开,就成了临时的家。房东家有个女儿,丰丰腴腴的,垂着一根又粗又长的辫子,令我们那帮毛头小子遐想连连。农活方面,由她给我们当老师。<br></h3> <h3>  清早,大家集合在院里,队长吩咐说:“二妹,带他们到河边去安排活路。”于是,我们便相跟着她,在田坎上排成一列往前走,让她教我们学抽水。 那时也没啥水泵之类,大都是脚蹬龙骨车车水,水车上一次只能立两个人,一开始小伙子们争着上去,学习积极性挺高,可到底是城里人,一会儿便脚酸手麻,汗流浃背地挺不住了。只有二妹,从头到尾面不改色呆在龙骨车上教大家,并以宽厚的笑容看着一个个狼狈败下阵来的小伙子。轮到我时,她耐心地说:“你不要紧紧张张的,全身放松点,手轻轻扶着横杠,脚象平时走路一样往前踏就行了。”我按她讲的要领操作,一上一下之际,龙骨车缓缓转动,那清澈的流水便哗哗地从脚下倒流进满目青绿的稻田里。正为自己的接受能力强而沾沾自喜的我,不知怎的一滑,脚下踩空,差点掉了下去。她开始吃一惊,继而捂着嘴笑了。<br></h3> <h3>  天天是艳阳高照,没有一丝云影,骄阳下干活实在令人吃不消。生产队便把抽水时间改在了清晨和晚上。夜晚的洪河显得更加温婉迷人,晚钣后,西天抹去最后一片彩霞,月亮从山后的树梢间升起,一片溶溶月色倾泻下来。使山野显得神秘而悠远,恰象一个银色的梦。河边的山村也更加静谧安宁。 趁着晚凉,支农的队伍开始到田头抽水。熟悉了,我和二妹便常常共一架水车,明亮的月光下,远山苍茫,近水粼粼,如潮的蛙鼓,浅唱的虫鸣,织成了一幅浓得化不开的乡村夜景。有一晚,我们一直干到鸡叫才歇工。我汗流浃背,跳下河去洗澡。她急切地说,那一段水挺深,别淹着了,我摆摆头,勇武地往前游去,她只好坐在河滩的一块大石上看着我。游了好远,我转过头,见她仍一动不动坐在原处,那剪影映着青天朗月,真是十分动人。 闲暇时,我常爱坐在当院拉二胡,有一天,正摇头晃脑陶醉着时,忽觉身后有人,转头一看原来是她,倚着一棵树,默然凝视着我。 相处久了,她自然而然地喊我三哥。一天晚上,她说:“三哥,你二胡拉得好听,帮我们搞搞文娱活动行不?”我欣然同意,她便带我翻过一道山梁,到大队的文娱室去。那里,一大群农村青年正在排练节目,我大咧咧地一坐,便替他们“伴奏”。她十分高兴地给我端茶送水,忙进忙出,掩不住的自豪与快意从她的笑靥中流露出来。回住处时,夜色更浓了,山道模模糊糊,使没有山乡夜行经验的我难免磕磕绊绊,她很为我担心,从我手中拿过二胡,还时不时用手扶我一把,那份小心与温存直使我心乱不已。 一个多月的“突击”结束了,离去的前夕,我正就着灯写日记,她在窗外轻轻唤我,我合上本子,踩着地辅上刷刷作响的稻草走到她身旁。她说,“三哥,这么晚了你还不睡,在写些什么?”我靠过身笑一笑,半开玩笑地说,“写你”。她嗔怪地瞪我一眼埋下了头,半晌,忽然叹一口气,幽幽地说:“三哥,不行的,我家是富农,你是工人阶级,不行的!”我握着她的手说:“二妹,我回去会给你来信,你别急,慢慢总会有法子的。” 回城后,我们开始相互通信,不到两个月,我实在忍受不了思念之苦,动身到乡下去看她,那年月也没什么公共汽车,二三十里路只能徒步而往。不料走到半路,竟碰上了行色匆匆,赶着进城来看我的她。 相逢的喜悦使我们无比陶醉,我们相携着进城,整整游弋了一天才怅怅分手。 可结局正如人们所说的,世间不如意事常八九,太美妙的开头往往没有完满的结局。尽管父母夸她勤谨朴实,模样也好,但却不同意我们间的事,那年月富农成分、农村户口,不啻横亘于我们间的鸿沟。她的家人似乎也不赞成我们的事,给她另定了人户。于是,我的这份初恋便永远地失落在洪河边那小山村了。<br></h3> <h3>  人啊,一辈子精彩的日子实在屈指可数,正所谓“一年三百六十日,明媚鲜妍能几时,”人生大多数的日子总是过得灰色而无奈。因而五十年来,这一份恋情与山水之情总魂牵梦萦地时时来侵扰我的心灵。 不过因为岁月太久、世事沧桑,旧梦虽存却旧踪难觅。多年过去我已经全然记不起那是什么地名,哪条路通向那里,也找不到那山那水那片天和那片云了。它只在我的记忆和梦境中永远地鲜明和生动着。 几十年过去,本以为自己已经和那片土地永远地相违了,没想却偶然地重新邂逅了它,有一年的春天,我和几个老友从桃溪寺溯流而上远足,走到洪河大桥时,我竟意外地发现这里的景物那么熟悉,如久违的故人般亲切。 啊,是了,是它,这不是那处我们曾经并肩抽过水的河湾吗,河水还是那样地平缓清澈,不过浅得多了。洪河边,村落前那座小山,还是那样葱葱郁郁,生气盎然。我有点近乡情更怯的感觉,想去看看我们当年住过的场院,看一看当年的二妹,可江山依旧,人事已非了。我来到那场院,小青瓦木板房依旧,院里却静悄悄的,攀上堂屋的窗户朝里望,昏暗的房间空落落的。 一个有点年纪的村民告诉我,二妹家早搬进城二三十年了,不知住哪里!我茫然四顾,当年那么宽敞的场院,也被分隔成几处,显得有些局促了,只是她倚过的那棵小树还在,不过已经干粗树大,十分地枝繁叶茂了。 来到河边,洪河还是那么美,不少城里人正在这里休闲度假,岸畔的青草地上,一群年轻人正手牵手在做啥游戏.有的还在河边支起帐蓬,在帐外席地而坐.看样子是对这片美景颇有留连之意,不想回家了。 啊,洪河,这个曾经给了我美好的憧憬和绮丽的梦幻的欢乐之地,我还会再来的,我将会一次又一次地来,一次又一次地在这里寻找那遗失了多年的青涩之梦。 (原文载近期《吾乡吾土》杂志)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