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斯,要眇兮宜修

筠心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 "><b>美人如斯,要眇兮宜修</b></h1><h3><b><br></b></h3><h5 style="text-align: center; "><font color="#808080">文|筠心</font></h5> <h3>“真漂亮啊,比照片还好看!”我接过她从桌那头递过来的首饰盒,啧啧称赞。</h3><h3><br></h3><h3>七月初,我发微信给她,去香港的话,帮我代购一条玫瑰金项链。因为要送人,我仔细地描述了收礼者的情况,年龄、喜好等等,最后又添了一句:“是我很重视的人!”</h3><h3><br></h3><h3>而她只是简短地回复:“好的。”</h3><h3><br></h3><h3>这些年,像是这类麻烦她的事儿,已有好几樁了。我的脸皮也练得越来越厚,每次都能毫不含糊地“下令”,命她干这干那。</h3><h3><br></h3><h3>我们应该算很熟,认识二十二年,曾经同事五年;可我们又不算熟,十多年来,见面的次数,十根手指头数得过来。虽然,微信朋友圈,我们常常互动,但一对一微信联系,仅限于我每次去深圳前后。</h3><h3><br></h3><h3>但只要我去深圳,必定与她一聚:或喝茶,或吃饭。有两次是在她家,她亲自下厨。我站在水槽边,看着她熟练地使刀切菜,点火挥铲。油烟机的轰鸣中,我那有些生疏的粤语,仿佛也流利了好些。</h3><h3><br></h3><h3>二十二年前,我是公司里极少数的几个“普通人”。当同事们叽叽喳喳地聊天,我不太能插得进话,因为粤语与普通话的差别。或许也是这个原因,我谨小慎微,与同事们保持着礼貌与客气。</h3><h3><br></h3><h3>和她有点特别,我家与她家离得近,经常坐同一部巴士下班,于是渐渐熟络起来。她,其实长得不像南方人。身材颀长苗条,五官惊艳立体,貌似港姐李嘉欣。细眼瞧去,隐隐地,又透着一股异域的风情。</h3><h3><br></h3><h3>那天,在巴士的摇晃中,她轻轻地说了一个秘密:“我有八分之一南美厄瓜多尔的血统。”人与人,开始谈论到身世,大概是彼此关系的飞跃。</h3> <h3>她是客家人,祖籍深圳某镇。解放前,她家是全镇首富,得益于太爷早年去南美淘金。她称太婆为“鬼婆”,说太爷发达后,买下厄瓜多尔当地半条街店铺,娶了鬼婆,生下三男三女。可是,二十多年背井离乡后,太爷突然想家了,执意回国。鬼婆不愿跟随,财产五五开,两人和平分手。回国后的太爷,发现原配夫人已人老珠黄,再无添嗣的可能,于是惦记起那几个混血儿,写信向鬼婆讨要。鬼婆倒也爽快,半年不到,随着一艘远洋货轮,一口西班牙语的俩黄毛小子,平安“邮寄”到中国。其中一个就是她的爷爷。<br></h3><h3><br></h3><h3>左邻右舍管他们叫“鬼仔”,一上街,被人指指点点。倒是原配夫人,因为自己无所出,心甘情愿将鬼仔当亲生子待。太爷请来最好的老师,很快他们学会中文。后来,爷爷成了镇上第一个清华大学毕业生,光耀门楣。</h3><h3><br></h3><h3>爷爷与奶奶的故事是另一段传奇。奶奶是千金大小姐,考上中山大学,爷爷是她的老师。爷爷比奶奶大十几岁,早娶妻生女,但奶奶对他一见倾心,不管不顾地跟了他。她说,见过爷爷奶奶的旧照,西装革履与旗袍高跟鞋,真真是一对璧人。</h3><h3><br></h3><h3>很快,姑母、大伯、父亲相继出世,可都没能转移奶奶的关注。她的眼里,爷爷永远排在第一位。原以为会赌书泼茶,美满一生,可是运动来了,爷爷奶奶被打发回老家务农。可怜奶奶只拿过笔的手,不得不抓起锄头柄;穿惯高跟鞋的脚,一天数次从田埂摔下。即便如此,素来娇生惯养的奶奶没有一句怨言。只要与爷爷在一起,无论干啥,她认了。</h3><h3><br></h3><h3>一次从田头回来,奶奶掏出小镜子,端详半天,摩挲着脸颊:“怎么这样黑,这样粗糙!”爷爷在背后悠悠地说:“不,你永远最美……”</h3><h3><br></h3><h3>父亲刚上中学,品学兼优,可是受家庭牵累,停学务农。一直到三十好几,他才娶上老婆,就是她的母亲。陆续有了她、弟弟、妹妹。孩子一多,父母忙不过来,喊奶奶来帮手。可奶奶的身心,依旧只为爷爷一人。父亲埋怨:“天底下哪有奶奶不带孙!”奶奶还击:“哪条法律规定奶奶要带孙?”</h3><h3><br></h3><h3>平反后的第二年,爷爷走了。奶奶终于同意进城,来带孙。</h3> <h3>深圳的冬天最低温度8℃,且不会超过一周。对于经历过江南湿冷入骨的我,在深圳几乎无穿大衣的机会。所以,见到她大衣、围巾、手套,全副武装的阵仗,总要发笑:“有这么冷吗?”</h3><h3><br></h3><h3>她也笑:“从小惯了,奶奶自己怕冷,总让我多穿一件!”</h3><h3><br></h3><h3>我和她成为同事时,奶奶仍很健朗,只是变得越来越瘦小。我赞她妈妈贤惠,面对咬文嚼字的婆母,这么多年,相安无事,不容易啊!她却不以为然:“是奶奶自有法宝!”</h3><h3><br></h3><h3>无论父母吵得多厉害,甚至摔盆子摔碗,奶奶永远充耳不闻,躲在自己的屋子里,做自己的事儿。一种是奶奶聪明,懂得自保;另一种是除了爷爷,奶奶从不把其他放在心上。</h3><h3><br></h3><h3>爷爷的事儿,是她唯一乐意,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唠叨的。</h3><h3><br></h3><h3>“奶奶对爷爷,可谓真爱!”她不止一次这样说。</h3><h3><br></h3><h3>那时,她自己也谈着恋爱。我常见到戴着鸭舌帽,模样好似陈晓东的小伙子来接她下班。他们是高中同学,彼此互为初恋。她与他,也是一对璧人。后来,他们果真成了夫妻。</h3><h3><br></h3><h3>以她的标致,绝不乏追求者,为何“陈晓东”独占花魁?</h3><h3><br></h3><h3>她却说:“本地仔中,认真上学,本分工作,他算是很难得了。”<br></h3><h3><br></h3><h3>事实证明,她超有眼力。另外,她对人的真诚,以及操心、体贴的性格,或许亦是琴瑟和谐,一直幸福到今天的原因吧。</h3><h3><br></h3><h3>记得有一回,同事生孩子,我们几个结伴前去看望。她说客家人重视产后吃鸡,主张去菜场买两只活鸡。大家面面相觑,心想何必大费周章,买奶粉、婴儿用品,岂不简单省事!可她坚持。到了菜场,她逛了好几家档铺,又看又摸又提,至少挑选过十来只鸡。那份认真与专注,仿佛吃鸡者是她的至亲。</h3><h3><br></h3><h3>再有,她也不像我这么胆小怕事,公司里不平之事,她敢发声。可能就是这样,得罪了领导。我辞职后的第二年,她也离开了公司。</h3> <h3>自古红颜多薄命,仿佛美人不历经磨难,都不配称美人。她的磨难也是辞职的原因——因为在公司受气,怀孕七个多月时,胎死腹中,那是她的第一个孩子。</h3><h3><br></h3><h3>2003年下半年,我被打入人生的肃秋,心情萧瑟。而她从失子之痛中,稍稍缓过气。那是我们交往最密切的一段时间,经常一起逛街、K歌、吃饭……我们不同病,但却相怜。也多得她的陪伴,我不至于终日坐困愁城。</h3><h3><br></h3><h3>“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把家收拾得干干净净,心情也会靓丽起来!”劫后余生的她,拽着我,试图将我拽入万紫千红的春天。</h3><h3><br></h3><h3>终于,春天姗姗来迟,久别重逢的我们,都步入中年。然而,奇怪的是,岁月不曾在她身上留下痕迹,依然美得出尘。虽然,她做了妈妈,要操心儿子的学习成长,要打理家人的生活起居。</h3><h3><br></h3><h3>那晚,在她家吃完饭,她送我下楼搭地铁。指着隔壁那栋楼,她说领导也住在这个小区,且是独居,满头白发,老公孩子都不在身边。</h3><h3><br></h3><h3>“看她也怪可怜,总是一个人进出,腰也佝偻着……如果那时,她不那样待我,稍微好点……住得这么近,我至少会去看看她。”</h3><h3><br></h3><h3>夜色里,她的眼睛亮晶晶,里边有火苗跃动,犹如佛前的油灯。</h3><h3><br></h3><h3>这几年,我因为出国,不时来深圳,办理公证认证。好几次,都是材料一递,后续之事交代她跑腿。去年,她更是为我做了件大事——将我那套出租十二年,残破不堪的房子,从中介手里收回,重新装修后,又租了出去。那不是一般的修修补补,而是耗时数月的工程,除了汇钱,我没有费一丝心。</h3><h3><br></h3><h3>“能帮到你,我很开心!”她总是这样说。</h3><h3><br></h3><h3>每次相聚,我与她都会合影留念。今年暑假,因为她赶着去接补习的儿子下课,匆匆地竟忘了。酒楼门口,我们握手道别,她的眼睛里有雾气:“再聚,不知何时?”</h3><h3><br></h3><h3>目送她一袭白衣白裙消失在拐角处,我想到《楚辞•九歌•湘君》云:美要眇兮宜修。那是赞美舜的妻子娥皇,具有“容德之美”。我想,她亦堪当此赞。</h3> <h5><font color="#808080">(图片来自网络)</font></h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