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棒子小棒子都是棒子

周呦呦

<h1><font color="#ed2308">  棒子面,曾经是不想吃又不得不吃的东西。</font></h1><h1 style="text-align: left;"><font color="#ed2308"> 出生时虽然侥幸躲过了三年(1959-1961)困难时期,但还是常常填不饱肚子。听母亲说,有一次我饿得哇哇哭,父亲厚着脸赊回了点棒子面,和成稀糊糊,抹进我的嘴里,才止住了哭声。</font></h1> <h1 style="text-align: left;"><font color="#ed2308">  那时候地里大多都种棒子,可能因为它扛饿吧。社员们在哨声中出工、干活、收工,最后小队长在工分手册上留下自己红红的手戳印,一天的劳动就结束了。春种、夏锄、秋收、冬储,最后分粮食,如果分的粮食不够吃,就只好饿几天肚子了。</font></h1><h1 style="text-align: left;"><font color="#ed2308"> 青黄不接的季节,绿绿的棒秧上才长出带着花穗的嫩娃娃,我们就偷偷钻进地里,撂倒棒秧扯开棒皮不管不顾地啃噬起来,就像残忍地撕咬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font><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 line-height: 1.8;">有的棒秧上会长出一种叫乌霉的东西,它不像高粱乌霉可以直接吃,我们便把它掰回家,放在锅里蒸熟,烂乎乎的,吃起来味道也不错。</span></h1> <h1><font color="#ed2308">  青棒子鼓粒的时候,如果粮食不够吃就可以掰下来粉碎后熬粥吃,但这种粥总有一股青生味,有时里面还夹杂着没择干净的棒毛儿,吃进嘴里,挂在牙缝上,咽不下,拔不出。我很抵制,但又不得不吃,因为吃和饿肚子根本就构不成一道选择题。但烧棒子却很好吃,母亲常常在做饭时顺手扔进灶膛几个青棒子,烧熟后扒出来,在地上摔两下,插上一根筷子递过来,我便接过跑开了。如何吃得时间长一点是要动一番脑筋的,可以一粒一粒地慢慢剋着吃,;也可以一趟一趟地慢慢掰着吃;或者变着法地吃成所能想到的各种图案,把玩一阵子,再慢慢地吃光,然后趴进水缸里灌上一通凉水,走起路来肚子咣当咣当地响,饱了。</font></h1> <h1><font color="#ed2308">  除了烧棒子,还可以煮棒子。青棒子去皮后倒进大铁锅里,加水、盖锅、烧火。因为棒子多,所以时间会长一些,有时要大半天,心急是吃不了热棒子的。当闻到锅里散出棒香味的时候,差不多就可以吃了,依旧是插上根筷子,慢慢地吃……</font></h1><h1 style="text-align: left;"><font color="#ed2308"> 那时的人吃东西都喜欢凑热闹。特别是到了饭顿的时候,一个个端着碗从自家出来,聚在一起边唠嗑边吃饭。因为饭都差不多,也就没有必要互通有无了,但真要是谁手里拎根烧棒子或煮棒子,有小孩子眼巴巴地看着,一定会慷慨地撅一块递过去;如果自己的也只是一小块,也要掰下哪怕十几个棒粒,甚至赶紧啃几口,剩下的都塞进孩子手中。</font></h1> <h1><font color="#ed2308">  秋天,棒子终于成熟了,还有高粱、谷子、黄豆……社员们忙着秋收,主要是收棒子。干枯的棒秧上或大或小的棒子在风中甩动着。男人们在前面把秧子一排排割倒,女人们在后面扒捧子,车把式响着鞭吆喝着牲畜把满车的棒子拉进场院,小队长一边干活一边指挥,还一边不时地和女人们调个笑,被人家一顿臭骂,所有的人都哄笑起来……&nbsp;</font></h1><h1 style="text-align: left;"><font color="#ed2308"> 割倒的棒秧中总会有一些青甜的,大人收工后会在腋下夹上几根,给孩子们吃。 吃棒甜就像南方人吃甘蔗一样,只是没有甘蔗甜,但孩子们却甘之如饴,生活是苦的,但可以品尝出甜的味道。</font></h1> <h1 style="text-align: left;"><font color="#ed2308">  秋收之后,我们可以去地里遛棒子。用镰刀在割倒的棒秧里翻来翻去,不时会有收获,运气好的话一天也会弄它大大小小半袋子的。有时翻着翻着会突然从棒秸堆钻出一只大耗子,跟着它,看它钻进洞里的时候,就用镰刀刨,会找到耗子的粮窝,吓,一大堆粮食,全部没收。只是耗子冬天要挨饿了,对不起,管不了那些了。</font></h1><h1 style="text-align: left;"><font color="#ed2308"> 粮食都堆在场院里。棒子、高粱、谷子、黄豆……东一垛西一垛的,社员们也从地里挪到场院干活,小队长照旧在工分册上盖上红红的手戳印。日子一天天过去,人们都等着分粮,其实分多分少是要看工分的,我父亲那时是工人,要在队里买口粮,好在姥爷承担了队里各家起厕所的活,挣的工分多,这样还好一点……终于分粮了,人们拿着写着名字的口袋走向场院,小队长监督,会计报数,粮食被一秤一秤地倒进口袋里,扛回家,倒进大红柜里,盖上。一年的口粮就在这了,算计好,少挨几天饿,算计不好,就多挨几天饿。</font></h1> <h1><font color="#ed2308">  棒子需要粉碎,加工厂出现前要靠碾子,后来有了机器,但人们为了省上几毛钱,大多还会用碾子。推碾子是一件熬人的活儿,不情愿但也得干,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从棒粒碾成棒碴,又从棒碴碾成棒面。太阳落山了,天黑了,肚子也饿了,可活计还没有干完呢。我们一边推一边嚷嚷:妈,快了不?饿了。母亲说:快了,快了,干完回家就吃饭……</font></h1><h1 style="text-align: left;"><font color="#ed2308"> 吃什么饭?棒米粥、棒碴粥、棒面粥、棒面饽饽,都是棒子家族。最多的是饽饽,没馅,死面的。我曾经站在边上看母亲贴饽饽:在大锅里倒上两瓢水,盖锅,点火,烧水的同时把棒子面和好。水开后掀开锅盖,将在手里揣好的面团贴在锅壁上,盖锅,烧火,半小时左右饽饽就熟了。有时候会同时在锅底熬上大菜,掀开锅盖,菜和饽饽的混合香味就会在袅袅的蒸气中钻入鼻孔,渗入饥饿的腹中。</font></h1> <h1><font color="#ed2308">  日子虽然贫穷而单调,但人们会想尽各种办法把这大锅贴的饽饽弄出丰富的滋味来。用野地里的猪毛菜、马舌菜、灰灰菜,树上的刺槐花、榆钱花,可以做成馅饽饽,好吃极了,或者干脆把它们和棒子面直接和在一起,也很好吃。还可以把面发酵一下,做出的饽饽会很宣腾,吃起来比死面的强许多。</font></h1><h1 style="text-align: left;"><font color="#ed2308"> 无论玩还是上学,我们常常一手拿着饽饽,一手拿着咸菜,左一口,右一口,饽饽就咸菜,吃得不亦乐乎。冬天的时候可以把凉饽饽放在火盆上烤,烤焦一层吃一层,脆煳的味道很独特……</font></h1> <h1><font color="#ed2308">  再好的东西也架不住天天吃。那时候,上顿棒子面,下顿棒子面,今天棒子面,明天棒子面,年年都是棒子面,终于吃腻了,再也不想吃了。看看山后部队那些当兵的,天天白馒头、大米饭,偶尔吃顿粗粮也是高粱米饭,没见吃过什么棒子面,养得白胖白胖的。想到这里,忽然就想当兵了,只是这愿望始终没实现,部队放的电影倒看了不少。</font></h1><h1 style="text-align: left;"><font color="#ed2308"> 其实那时候各家多少还是有一点细粮的,但要等过年时才能吃。平时家里来了亲戚会用细粮招待,孩子们有了病什么的也要擀点面条卧个鸡蛋补补,可是我似乎也没有补过,看来,生病也并不是很容易的事。</font></h1> <h1><font color="#ed2308">  似乎是分地到户以后,有一天,村里来了一个卖烧饼的,我们便用棒子换烧饼吃;后来又来了一个卖油饼的,我们就又用棒子换油饼吃。彼时我家的情况也渐渐好转,父亲也时常会买回几个馒头改善一下伙食。这样,棒子面离我们的生活也渐行渐远了。</font></h1><h1><font color="#ed2308"> 细粮吃得多了,菜里的油水也多了。每到八月节的时候父亲都会买回一只活羊宰着吃,后来干脆弄回一只火羊饲养,那家伙繁殖能力极强,最多时竟有六七只。可我却渐渐不喜欢羊肉的那种腥膻味了,特别是羊油腻在嘴边的感觉实在不舒服,最后闻到那味就反胃。直到现在我仍然不喜欢两种食物:羊肉和棒子面。</font></h1><h1><br></h1> <h1><font color="#ed2308">  但其实羊肉也好,棒子面也罢,从没有离开过我们的生活,只不过是我在有意回避而已。现在的人都很怀旧,所以一些粗粮淡饭经过包装后又重新端上了餐桌。就比如这棒子面饽饽,从面到馅都今非昔比,精致到家了。看着别人有滋有味地吃,我却很勉强。</font></h1><h1 style="text-align: left;"><font color="#ed2308"> 棒子面可以不吃,但地里的活是要干的。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成了家里的重要劳动力。最累是秋收的时候,几天下来腰酸背痛,灰头土脸,连饭都没心思吃,那时候就想,当农民真辛苦啊,多亏自己考出来了。</font></h1> <h1><font color="#ed2308">  现在老家的地大都给别人种了,只留下四根短垄自己侍弄着。我曾经试图说服年迈的母亲把这四垄地也让出去,但她始终没有同意。我想,也许是想让远嫁城里的闺女和我们吃上个稀罕,抑或是别的什么,我沒有多想。</font></h1><h1 style="text-align: left;"><font color="#ed2308"> 每年国庆节放假的时候,也正是秋收的时候,此时远处的亲戚大多也回来了,正好一起去收棒子。四垄地,一大帮人,说说笑笑就把活干了,只是说着说着就说起了过去,说起了天天和棒子面打交道的日子。</font></h1> <h1><font color="#ed2308">  四垄地的收获没有多少,我们把棒子整齐地码在台阶上。想当年,每年秋天都是满院的棒子,必须要搭个大仓子,仓子里是金黄的大棒子和肥硕的耗子,它和我们一起享用这一年的收成。</font></h1><h1 style="text-align: left;"><font color="#ed2308"> 不过现在吃的少,卖的多,可粮贱伤农,好多地都撂荒了,年轻人不愿侍弄地,都选择了外出打工,家里留守的是一些老弱病残。</font></h1> <h1><font color="#ed2308">  国庆假期又要到了,地里的庄稼也成熟了。听母亲说,今年棒子长得不咋的,也就弄一两袋子,看来,今年的活不会太累。</font></h1><h1><font color="#ed2308"> 其实有时想,留住了这四垄地,也就是留住了过去,留住了我们的记忆。</font></h1> <h1><font color="#ed2308">  苦难就是这样,当我们许多年后重新咀嚼的时候,会突然发现其中竟还蕴藏着那么多的快乐,一如那不想吃又不得不吃的棒子面,现在想来,竟然也包含着那么多有趣的故事。</font></h1> <h5>图片均来自网络</h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