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弃绝的样子真美

姚秋玲

      聂赫留朵夫公爵正值二十九岁的嘉年华，富三代，雄厚家族财富的唯一继承人，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且族人都早逝，名副其实的单身贵族，钻石王老五。和他相比，京城N少是什么鬼？王某聪算哪根葱？他不吸毒也不飙车，最多就是跳跳舞调调情上上班混混日子，那大宗的财富也够他肆意挥霍一辈子了。搁今天，也会成为女孩子们的国民老公。有车有房父母双亡是她们择偶的理想标准，我们的主人翁聂氏公爵还有几处大庄园，广袤的土地，量身订做也想不到这样的装备吧？潜规则就不用了，前仆后继奋不顾身明争暗斗智勇相长，姑娘们贴着他演绎宫斗剧是免不了的。

　　可是，这个坐拥金山银山的娇儿，注定要不走寻常路。他把普通人梦寐以求的几辈子都挣不来的财富潇潇洒洒拱手送人，且只是为了一个心结，把自己给流放了，流放到著名的流放地——西伯利亚。那是十九世纪八十年代的俄国，西伯利亚还是冰冻三尺的蛮荒之地。
这位公子哥含着金汤匙出生。十九岁那年，他来到乡下姑姑的庄园小住，和姑姑的养女兼侍女十六岁的玛丝洛娃相遇。玛丝洛娃美丽动人，青春逼人，如一只蹦跳的雌鹿迷离着他的身心。田园牧歌，怀春少女，如果不擦出点火花来，就对不起大自然了。奉天承运他们有了灵与肉的结合。当时的聂赫留朵夫还是花花公子一枚，相爱一个乡下姑娘不过是他风流韵事中的一朵小浪花，哪能放在心上？他离开时塞给玛丝洛娃一百卢布，要知道当时农民种地主家的地，一个月只有五卢布的报酬！这样就算完事了，他挥一挥手，没有带走一片云彩。
剩下玛丝洛娃独自忧伤。

她怀孕了，被主人赶走，生下的婴儿也死了。后为生计被人欺凌，对人生的失望使她沦为妓女，至此酗酒放荡，麻醉灵魂，挥霍余生。

　　如刘姥姥所言，命运有时就在这个巧字上。世间的很多事也真是那么回事，看似无意的翅膀扇动，却真有命数的牵扯。十年后，玛丝洛娃被牵连到一桩人命案里，在法庭审理时，聂赫留朵夫就是陪审员。对着昔日爱恋过的姑娘，他良心发现，认为她的堕落就是自己造成的，决定救她，同时也救赎自己的灵魂。
金主交往个把女孩，还花了大把的钱，不要说当时还是未婚的翩翩少年郎，就是时光流过了一百多年的今天，大佬们倚红偎翠，东屋藏娇西院栽柳，谁觉得自己堕落了？谁的良心疼一疼了？“一树梨花压海棠”听起来很美吧？老男人把流氓行径都写得这么清新脱俗，大鼻子的聂赫留朵夫为什么你就能有一颗红心呢？

　　答案在读书上。怨不得中国有禁书，电影有分级，宝黛读西厢还要背着人，家长最怕孩子读错书移了性情。大学时期聂赫留朵夫是斯宾塞的忠实信徒。被他的“正义不容许土地私有”折服，又被亨利乔治的光辉论证“土地私有不合理”锤击一下，心里就打下一个社会主义的底子。在亲眼看到沙皇统治下农民悲惨的生活以后，毅然决然地把他继承来的土地全部分给农民。为防止懒惰的农民得到田地后卖掉，又形成新的地主和佃户，他还天才地想出了探春在大观园里兴利除弊的办法：只把土地分给热爱种地的人，这部分人收成以后，上交一部分租金，这个租金他一分不要，全部作为村社公益基金，为农民做公益事业。这个政策好不好？这不是我们改革开放的分田到户吗？这是多少改革家呕心沥血的研究成果，可在一百多年前，俄国年轻的公爵聂赫留朵夫，已经想到并且做到了！
同样是沐浴着人间烟火长大的，聂赫留朵夫，不，托尔斯泰你为什么这么优秀？可见读书提高境界，读书改变命运，一点都不假。

　　可是，作为一个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心灵被团结友爱助人为乐浸染着壮大的女子，当看到聂赫留朵夫经过一夜的灵魂斗争，毅然决定把所有田产都分给农民时，我心底遏制不住地想向他大喝一声：
        “且慢！”
        我想跟他说，年轻人，你知道房价有多高吗？你知道孩子的成长之路需要多少投资吗？你知道维持基本的生命尊严需要多少物资吗？还有养老预算，看病预留？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要有话语权得有财富做基础吗？你是个好心人，为大众着想，希望大家都有饭吃有衣穿，都能体面地生活，全世界都要为你点赞，你是超越时代者，一百年后世界上许多国家在践行着你的做法。可是，好歹……好歹你也为自己以后的生活留下一些，自己生活的体面了，在社会上才有话语权，才能为大众做更多的事。不管是过去当时还是未来一百年之后，在世界各地的庙堂之上，能发声的有几个是无产者？公爵先生，你之所以能帮玛丝洛娃减刑，为穷人为犯人做那么多事，还不都是因为你的公爵身份，你的财富，你的社会地位吗？如果你是一无所有的无产者，衙门里哪扇门会为你开？哪个人会有耐心听你讲完话？谁会为你一路开绿灯？
         除非你做个如毛泽东一样的猛人，将一腔热血进行到底，砸烂旧世界，建立一个自己理想的光明新世界！
         可是，年轻的聂赫留朵夫公爵，早晨醒来还嘲笑了一下自己的犹豫，义无反顾地签字画押，把田地全部分给农民。然后如释重负，那一瞬间他觉得天是蓝的，水是绿的，生活是美好的。于是收拾行囊准备跟玛丝洛娃去西伯利亚做苦役，待期满后和她结婚。

　　读《复活》这本书的同时，我还在看印度电视剧《佛陀》。佛陀出生在王族，曾是有王位要继承的王子，但他天生有一颗悲悯的心，看到众生为权力争斗为财富拼搏为病痛折磨为命限痛苦，他主动放弃王位，苦行冥修，终于证得无上真理，可以把信者度化到无上妙景。
佛陀和聂赫留朵夫都生在温柔富贵乡，他们却为了别人的幸福自动弃绝命运的优厚待遇。一个成为灵魂的引导者，一个让一部分人先吃饱了饭。他们天生慈悲，用自己生命的光辉温暖别人，让我们看到这世界的可爱；让我们知道，不管是哪个时代，都有这样一种人，他们或用一丝星火照亮一隅，或形成燎原之势驱散黑暗。伟人的那句话亦不足于形容他们： 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一个带着使命拯救世间的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