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谈红楼：王熙凤为什么不想趟贾赦讨娶鸳鸯“那潭浑水”？

鲁焕清

        都说凤姐是“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的狠角色，有谁知道她其实也有着怜贫惜弱的悲悯心？要不然，她如何会慷慨地赐予刘姥姥20两银子？如何会给老实巴交的邢岫烟以那么高的礼遇？如何会对“私自传送”东西的入画以“倒也可恕”的同情？如何会在王夫人对晴雯产生怀疑时以“若论这些丫头们，共总比起来，都没晴雯生得好……我也忘了那日的事，不敢乱说”等话词有意加以掩护？

        都说凤姐总戴着一副“机关算尽太聪明”的“假面具”，有谁知道她的心里其实也有着赤诚相待的真性情？要不然，她如何会在秦可卿病时而“眼圈儿红了半日”、在秦可卿死后而“放声大哭”？如何会在东府急需管理人才时主动请缨并全身心地投入？如何会把那爱恨喜怒都彰显在脸上而不是隐在心底？

        她的这一份真性情也很好地体现在对待邢夫人的态度上。作为一个平时在人前极为强势甚至称得上颐指气使的人，在邢夫人面前，可以说，她一直在努力地尽着做儿媳的本份。不管邢夫人后来如何“当众羞辱”甚至“嫌隙”“恶绝”于她，她在明面上始终恪守望儿媳的本职。在第46回，当邢夫人想和她一起商量公公纳妾之事时，她起始的态度也是实事求是地有一说一，对她掏心掏肺地坦诚相劝。之所以后来说了虚伪的话、做了违心的事，成为了“脱实向虚”的角色，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在于邢夫人听不得真言、认不清大势。

        贾赦想讨娶鸳鸯，本身就是一件极荒唐的事。所以，凤姐开始听闻时，态度很明确：真心相劝，劝邢夫人千万“别碰这个钉子去”。为了说服婆婆，她还给出了几个理由：一是老太太舍不得鸳鸯。贾母如果“离了鸳鸯”，那就连“饭也吃不下去”了，你现在要给老爷娶鸳鸯为妾，这不要了老太太的命吗？她怎么会同意呢？二是老太太不喜欢老爷。老太太“平日说起闲话来”，常批评老爷“身子不保养”，“官儿也不好生作去”，总是“成日家和小老婆喝酒”作乐。本来老太太最不满意老爷的就是这一点，你现在偏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不是“倒拿草棍儿戳老虎的鼻子眼儿去”吗？

        凤姐的这个参谋做得太实在了，可以说完全对婆婆掏了心窝子，全心全意地是在为邢夫人着想：既然是明摆着的钉子，那就千万别去碰，否则会自讨没趣，搞不好甚至会被得头破血流。但一转眼，她又完全转了个向，玩起了虚招，而且说得“象煞有介事”、让你不信不行：

　　她一是堆之以笑。“陪笑”着自我检讨年少不懂事，不知道“什么轻重”，是个“呆子”。

二是析之以理。从公公对自己丈夫恨时“恨不得立刻拿来一下子打死”、爱时“依旧拿着老爷太太心爱的东西赏他”的事实出发，类推到“老太太待老爷”自然应该也是一样的。

三是谏之以计。建议趁着“老太太今儿喜欢”，索性就不管三七二十一，“要讨今儿就讨去。”并在态度上将开始那“我是不是敢去”的被动之“拒”，变成了“我先过去哄着老太太发笑”、然后将屋子里其他人都“带开”后“太太好和老太太说”的主动之“接”。

四是顺之以言。当邢夫人提出“先悄悄的和鸳鸯说”、“再和老太太说”的想法时，凤姐立即笑着为邢夫人的“足智多谋”点赞，说“到底是太太有智谋，这是千妥万妥的”；为了让邢夫人高兴，她甚至还给出了“别说是鸳鸯，凭他是谁，那一个不想巴高望上”的理由。

五是改之以策。听到邢夫人要先与鸳鸯说的想法，凤姐突然想到“太太是多疑的人，只怕就疑我走了风声”，便当即改了主意，以“太太的车拔了缝”正在“收拾”为由，提出“不如这会子坐了我的车一齐坐车过去”；临到了贾母那边，忽然又以“我若跟了去，老太太若问起我过去作什么的，倒不好”为由，让邢夫人先去。

        从劝邢夫人“别碰钉子去”那个实诚之极的凤姐，到赞“太太这话说的极是”这个虚伪之极的凤姐，简直判若两人。前言虽不中听，却完全是治病的苦口良药；后言虽然顺耳，却纯粹是为了讨人喜欢。这同一件事情，凤姐前后的态度却产生了180°大转弯，其原因就是：邢夫人听不进真言。

        当听到凤姐的真心参谋后，邢夫人的反应是“冷笑”，然后扔过去三个冷冷的反问：人家能娶为啥“偏咱就使不得”？我请你来商议你竟对我“先派上了一篇不是”？到老太太哪里我自己本来就会去说哪有“叫你去的理”？

        听到邢夫人的这段话，凤姐马上明白了自己该怎么做，既然你“禀性愚犟”听不进劝，既然我“劝了不中用”，那还不如顺水行舟，你想干啥就去干啥，反正也不关俺的事，否则就一定会没有“好果子”吃，俺只要脱除干系就行。所以，从开始提出自己先去老太太那边“开路”，到后来提议两人一齐去老太太那边，再到后来让邢夫人先去，这一切变化，凤姐只有一个考虑：让自己别趟进“这潭浑水”！电视剧《风筝》中的这句台词，凤姐自然也相当明白。

        在这个经典片段中，有人读到了凤姐的见风使舵、表里不一的虚伪，有人读到了凤姐的灵活机智、快速应变的聪明，而王昆仑先生读到的则是：王熙凤有着“一颗深刻而强大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