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紫菊

大漠独行

　　紫菊盛开的时候，故乡真正的秋天就到了。乡民的秋天是最忙碌的，是的，俗语说：“三春不顶一秋忙”。紫菊也是忙碌的，经营着一年的花事，让自己在这一季有了光彩。故乡人的心目中的，紫菊是寂寞的，孤独的。真正的原野上，紫菊并不多见。偶有几棵，并不出彩，细高的植株，经不住风的摇晃，草的撕扯，花朵稀少，颜色浅淡，很不成规模。因此，原野不是紫菊的家园。紫菊真正的家园是沟畔，林地，路边，或是贫瘠少草的土丘上。

　　感知紫菊的美，是在三十七年前。那是第一次离家到外地读书，一个月的离别和思念，让回家的脚步匆匆。十月份的故乡，秋意正浓，秋收正是热烈，沿途都是忙着运送谷物的车辆。那时，机动车并不多，都是牲畜拉的车辆，人们疲惫而快乐。

干巴巴的阳光，让天空多了几分静蓝，空气中满是谷物的幽香。一阵风过后，黄透了的树叶纷纷落下。许是走得太急了，汗水不停地滴落下来。于是，在林间小憩一下。就是在那时，一大株紫菊，微笑着跳进我的视野。紫菊的脚下，是庄稼地和林地间一个不大的土堆，应该是种地时，人们放水挖出的黄土，没有章法地堆在那里。那株紫菊所以更鹤立鸡群，是因为没有“鸡”，只有“鹤”。由于地下土贫瘠，草们还没有眷顾，这给了紫菊一个舞台。充足的光照，紫菊的植株非常健壮，几十个枝叉，让那株紫菊看起来非常丰满。花的颜色偏深，几十朵挤在一起，很是一道风景。静静地看了许久，现在想来，那是可以入画的，那是深秋故乡很有诗意的小景。从那时起，故乡的紫菊，在我的生活中从未缺席。

　　紫菊醒来的时候，故乡人正是抢秋最忙碌的时节。不知九姑娘是否有心情，在忙碌的途中，停下来看看紫菊。但是路边渠畔的紫菊，微笑迎接九姑娘每一次匆忙的身影。

在小村，九姑娘可谓另类，人们都叫她九疯子。应该说，九姑娘绝对不疯，只是做事和小村人不同而已。小村人说起九姑娘，有几个事，是要重点说一说的。每年过年杀猪，乡村是最热闹的，一家杀猪，半村飘肉香。你请我，我请你，大家相互帮忙，共品肉香。九姑娘家杀猪，从不请外人，她们也从不吃别人家的猪肉。每到杀猪时，和丈夫两个人就把猪搞定，街坊邻居，从没有吃过九姑娘家的猪肉。盖房子，没有钱，九姑娘就先盖一半住着，下一年再盖另一半。在小村，这样的盖房子，除了九姑娘，没有第二家。秋天收玉米，九姑娘没有车马，就用自行车驮。收的慢不说，人们担心，九姑娘一用力，车轱辘就会飞出去，多装一穗玉米，轮胎就会爆掉。忙碌的人们，没有看到九姑娘的自行车爆胎，看到的是更加忙碌的她。几场霜冻过后，紫菊耐不过九姑娘，已经没有力气绽放了，九姑娘蹬车的力气还没有用完，还在起早贪晚收玉米。

　　有几年，我走在陪读的路上。风霜雪雨，生命的年轮中多了几分寒凉。八十多里的沿途，紫菊并不少见。每到紫菊盛开的时节，都会偶尔碰到九姑娘。我们本是一个村的，她出嫁到了外村，不过也并不远。印象中，九姑娘是热情的，每一次见面会说起很多。说得最多的是我们兄弟考上学校，走出土地。话语中，是满满的羡慕。九姑娘什么时候话语少了？为什么很少和他人来往？什么时候成了小村的另类？今天想起来或许还是个迷。九姑娘和我们一样，为了孩子，走上了陪读的路。对于她那样的家庭，无疑是雪上加霜。每年家里收入，全部投入到孩子的读书上还不够，九姑娘的话越来越少，活得越来越累。偶有相遇，只是点头，只是干涩地微笑……

剩余的路，就会想起她的种种。偶有沟畔上的几大簇紫菊，盛得黯淡了原野。我会停下车，驻足拍照。走近紫菊，仔细看来，无论是叶还是花，都留下岁月的痕迹。叶上满是虫洞，花上印满风沙的脚印。生活赐予紫菊的不仅仅有阳光，还有黑夜和霜剑。但是，紫菊没有忘记属于她的舞台，没有忘记岁月给予她的生命，没有忘记积蓄力量，在寒霜到来的时候，笑出自己的强大，笑出自己的精彩。老家的房屋前，通往学校的路上，每年都有几大簇紫菊盛开。那段路走了二十几年，紫菊的微笑种植进了我的生命。离开老屋后，那些紫菊会在某个不经意间，绽放在某一个寒凉的时节，烤暖我的生命。想一想，那些忙碌而辛苦的日子，一簇簇紫菊，像是火炬，照亮我的前路，让我不敢懈怠我的脚步，一路向前，向前，向前……

　　好多年不见九姑娘了，陪读后，我调到城里工作，九姑娘又回到小村种地。不同的是，九姑娘的儿子考上一所不错的大学，后来又读了研……再后来，儿子留到了城里工作。九姑娘的生活会越来越好，但是，在追梦的路上，九姑娘要比小村其他人活得更辛苦。如今，九姑娘家杀年猪，要邀请几大桌乡邻，小村人都说九姑娘有正事，把儿子送进了大学，改变了命运。九姑娘也不多说，只是笑，她的笑里是满满的阳光。不知九姑娘如今是否去了城里？她也该到了哄孙子的年龄了，因为我们都在哄孙子，小村人已经吃过了九姑娘儿子的结婚宴。

现在，又到紫菊绽放的时节了。但是，没有寒霜的威逼，紫菊还不会最艳。所以又念起紫菊，是因为生活中，九姑娘，我不都是一株株紫菊吗？还有小村的每一个人……

致敬紫菊 致敬乡民

2018.09.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