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女

刘端曹

　　黑女不但人长的黑，而且丑。头大，嘴大，个子大，一双手伸开来像蒲扇一样，走路踩的地面“咚咚”响。背地里人们都叫她“野人”。谁家小男孩淘气，大人就吓唬他：“再不听话，长大把黑女给你娶下当媳妇。”男孩马上就乖了。但黑女有力气，喂猪，揽羊，翻地，上山砍柴，扛的柴梱子跟牛腰一样壮。

黑女家穷，姊妹五个，作为老三，正应了那句“偏大的，向碎的，中间夹个受罪的。”在家里脏活重活都是黑女的，干的不好，父母打，姐妹恨。人长的丑，出了门小伙伴们也欺负她，讥笑她，叫她傻大个。

黑女就这样跌跌撞撞地成长着，十八岁时终于干了一件厉害事，让大家对她刮目相看。

那年，二姐到了该出嫁的年龄却跟人跑了。二姐是娃娃亲，订婚十多年了，男方一下子人财两空，来家里闹得昏天地暗。二姐夫扛把斧头，架在爹的脖子上。娘扑过去拉架，人家一脚把娘踢地滚出去多远。黑女呼地站起来，“咚咚咚”走到二姐夫身后，一胳膊搂住他的脖子，脚下一勾，“啪嗒”摔了他个仰面朝天。黑女跨前一步，顺势骑到二姐夫身上，一屁股坐下去，双手掐住他的脖子，嗡声嗡气地说：“你狗日的想死还是想活？你还敢打我娘？你媳妇跑了，我们给你赔，大不了我给你当媳妇。你再敢打我娘，我掐死你。”男人杀猪般地嚎叫着，连声告饶：“你先起来，你先起来，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众人急忙拉开黑女，救出了脸色煞白的男人。

男人再也不嚣张跋扈了，蔫蔫的坐在角落里听大家商量事。商量来商量去，赔钱，黑女家家徒四壁，确实拿不出来，唯一的好办法就是让黑女代嫁。黑女愿意，男人却不愿意。小声嘟囔着：“长的难看的那样，给猪猪都不要。”黑女眼睛一瞪，吼道：“你说啥？”作势就要往过扑，男人吓得赶紧往众人身后躲。众人急忙劝开，大家作主，由不得男人反对，把黑女硬许配给了她二姐夫。

　　新婚之夜，男人喝得酩酊大醉，吐得是一塌糊涂 。黑女默默地为男人擦拭干净，伺候他洗脸洗脚，扶他上床睡好，自己才悄然脱了，猫一样偎在男人身边。

半夜里，男人在半醉半醒中，一把搂过黑女，嘴里叫着二姐的名字，完成了他神圣的职责。当男人如死猪一样沉沉睡去时，黑女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泪流满面。

婚后的日子苦涩难咽。男人嫌弃黑女，只有在兽欲难耐时才会对黑女有一丝温存。就这还必须在黑暗中进行，他嘴里喊着二姐的名字，黑女必须答应，不然就是拳脚相向。

公公婆婆也不给黑女好脸色。黑女知道她是来这家还债的，一切重活脏活，她都抢着干，像牛马一样，装聋子，装傻子来掩盖她那屈辱的心。只有在夜深人静时，黑女才像野兽一样独自默默地舔舐着自己内心的伤口。

黑女不知道生活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是啊！有些人一出生，嘴里就含着金钥匙，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黑女可怜小时候受尽了苦难，好不容易长大成人，勤奋努力的生活着，为什么还得不到该有的幸福？难道就因为长的黑，长的丑吗？唉！老天啊！

　　随着第一个孩子的呱呱坠地，男人也对黑女稍稍好了点，俩口子加入了打工热潮。

他们来到大城市，租最便宜的房子。男人打零工，揽上砸墙运垃圾的活，黑女就把孩子绑在脊背上跟上男人一齐干。黑女力气大，常常让男人歇着带孩子，她抡大锤，扛垃圾，干的比男人还厉害。男人慢慢的也对黑女好了起来，知冷知热的，有好吃的好喝的也知道先让黑女先吃先喝。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黑女拼了命地干活养这个家，男人心里也渐渐感激起这个媳妇来。

来年，公公婆婆也来打工。男人租了一个大通间，中间用布帘一隔，老俩口住里间，小俩口住外间。黑女尽心尽力地伺候着一家大小。

不长时间， 黑女有了第二个身孕，“害喜”害的厉害。啥都不想干，身困瞌睡爱睡觉，吃啥都不香。对全家人的伺候也怠慢了很多，公公婆婆一下子不习惯，就开始横挑鼻子竖挑眼，指责起黑女来。黑女只有背过人默默地流泪。

半年多没吃过肉，黑女实在想吃一顿肉饺子。这天，黑女忙活了一下午，自己擀皮剁馅为大家包了一顿大肉白菜馅的饺子。

晚上，公公婆婆和男人一进家门，黑女就高兴地为大家张罗着烧水下饺子。公公一看见晚饭吃饺子，问是啥馅的？黑女说是大肉白菜馅，公公的脸一下子沉下来，气恼的一拧身坐门口骂开了：“日他妈的，日子过成啥了？坐到屋里还坐的不自在？吃了五谷想六谷，咱啥人？还吃肉饺子哩？没尿泡尿把自己照一照？啥模样子还值得吃那么好？……”黑女可怜把饺子煮熟，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自己亲手给公公端了一碗饺子送去。

“爸，吃饭。”

“我不吃。我这没用人还能吃的起饺子？你看人家谁有用？你端给谁吃。”

黑女默默地又端了回来。男人看不下去了，亲自给他爸端去。老汉还是不吃。男人也来气了，把碗往他爸身旁一放，管他爱吃不吃哩。恰好一单身工友刚回来路过，看见老汉身旁放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羡慕地说：“呵呵！今晚有福，咥饺子了！”老汉气恼地说：“我不吃，谁爱吃谁吃去？”工友嘻笑着说：“你真不吃？你不吃，我吃呀！反正我肚子饿了。”老汉说气话：“你要吃你吃。”工友一把端起碗，没管三七二十一，咥得干干净净，连汤都喝了。老汉一看人家吃了个没客气，气的脸都白了。心里那个后悔呀！肠子都悔青了。

　　随着第二个孩子的到来，使这个本就贫困的家庭更加拮据。男人瘦弱，出苦力实在是挣不到钱，有时候温饱都成问题。于是黑女与男人商量，不如先做个小生意？做啥呀？商量来商量去，觉得只有卖水果这行本小风险小可以做。

第二天俩人就去买了两个旧三轮车，一人一个骑到菜市场批发了些时令水果，沿街叫卖开来。

黑女第一次做生意，实在张不开口吆喝，嗫嗫嚅嚅地急得满脸通红。只有在没人处才敢吆喝一声，人一多，黑女就慌了。

天黑回家，男人倒是卖了一大半，黑女才卖了十来斤。黑女一看这不行，她让男人给她教怎样吆喝？然后她就对着墙练，对着树练。练了几晚上，黑女慢慢的适应了。

两个孩子一人一个放三轮车上，既做了生意又照顾了孩子。就是遇着刮风下雨时，苦了孩子。唉！没办法，这就是穷人的日子。

一段时间后，黑女发现这样不行。一天下来太累太累，并且走街串巷的，最害怕城管来撵。有几次被人家撵得鸡飞狗上墙的，水果遗失不少，还把孩子吓的不轻。于是她在村东头摆了个固定摊，男人在村西头摆，这样相互有个照应，还能多揽顾客。

　　黑女人勤快，嘴巴也甜。慢慢的也练出来了，来人就是阿姨长，叔叔短的叫着，一张口就是大哥，姐姐的喊，让人倍感亲热，并且她在秤上绝对是足斤足两，有时还要搭上一小部分。人都爱占一点小便宜，渐渐地黑女的生意好了起来。

生意一好，别人就嫉妒。人有个劣性就是可以允许陌生人飞黄腾达，绝对不能容忍跟前人比他好过。于是背地里说啥的都有，“黑婆娘白天在这卖水果，晚上在这卖身，便宜太太！”“买一斤水果可以摸一回。”……闲话传到男人的耳朵里，男人也有点气恼。但他没想到更大的圈套正向他抛来。

这天，三个穿地流里流气的小伙在他这儿买了一个西瓜，还让他开个票，说回去报销。他心想一个西瓜也值得报，制度把人惯成啥了？第二天下午那三个人又来了，说那西瓜有问题，把人吃的拉肚子，非让赔五千元不行。男人一看人家是来讹他的，肯定不愿意，人家手上有男人白纸黑字写的证据，也很硬气。争执间人家一拳把男人打倒在地，三个小伙顺手就在水果摊上砸开了。

黑女听闻男人挨打，疯了一样从村东头往西头跑。鞋跑丢了浑然不觉，光脚片子跑到男人跟前时，男人已倒在地上，水果滚得满地都是。黑女发一声吼，像饿狼一样扑上去抓住一个黄毛小伙的头就往地上按，另两个一看来个女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打。黑女像母熊一样，只抓住这一个，把他的头按住使劲往地上磕，任凭自己背上的拳头如雨落下。

夏天，人本来就穿的少，那两个人三下两下就把黑女的衣服撕成碎片了。黑女索性光着身子，顺手拽下乳罩，一把从那黄毛小伙脖子下穿过去打个结，“日你妈，老娘勒死你。”黑女恶狠狠地说。那两个小伙一看遇见个疯婆娘，也不管同伙了，撒腿就跑。不知是谁打的电话？民警一会儿就来了，来时黑女还是光身子在那黄毛小伙身上骑着哩。

经此一劫，黑女一下出了名，谁也不敢招惹她了。正赶上新市场扩建，黑女把这几年积攒的钱全拿出来，盘下五间门面房，生意渐渐地走上了正路。

现在的黑女，有房有车有事业有员工，再也没人敢喊叫“傻大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