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兵的那一天 ■张天富

天行健

<h3>  凌晨五点,我被昨晚早已设置好的闹铃叫醒。今天是我县新兵起运,坐大巴车到西昌,然后,由各部队领兵干部按照预先计划,乘坐不同车次奔赴各个部队。简单洗漱便下了楼,准备出发。楼下已是黑压压一片,原来是新兵家长来送行的,由于灯光昏暗,看不清每个人的面孔。新兵们和家长难舍难分,在我不远处,我听见了一个女人的哭声,仔细一听,我准确判断是一名母亲在对儿子说着什么,因为他们讲的是彝语,我没有听懂。很快,杨部长吹响了哨音,催促新兵迅速上车,马上就要出发了。新兵们松开了家人的手,一步三回头向大巴车走去。车辆开始启动了,我是最后一辆车,第一辆警车开道,拉响了警笛,车辆缓缓向大门口驶去,突然间,我看见了一位母亲随车辆行进向车上的孩子使劲挥手,我摇下车窗,看见了她的表情,没有声音,脸上早已泪流满面。汽车已全部驶出了人武部大门,我从后视镜看到那位母亲仍在小跑追逐着我们的车辆,拼命的挥手。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在盐源的街头。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眼泪从脸颊流了下来,我想我的母亲,我想起了我参军走的那一天。时间仿佛又回到了1995年12月10日。<br></h3> <h3>  那天早上二哥租来一辆三轮车,是爸爸、大哥、二哥一起把我从老家送到白草乡(绵阳到九寨沟的过境段),由于九环线修路,道路全封闭,接下来的路程只有步行。父亲那年刚好五十岁,母亲没有来送我的原因,一是家里有远方来的亲戚需要照顾,二是三哥参军是她送的,为了公平起见,母亲说“我去当兵就由爸爸送我”。从年少到18岁参军,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永远是我们家的顶梁柱,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他总是能够想尽一切办法去解决;高大的身躯非常有安全感:小时候上学,每当遇到大雨,河水上涨,父亲都会背我过河去上课,那个时候总想着下雨,因为可以让父亲背,父亲的臂膀很有力,背上很温暖。而如今,父亲已是73岁的老人了,没有了年青时的健壮,身体比起以前也消瘦了许多。当有一天父亲需要我背的时候,我一定会像他小时候背我一样,背着父亲、陪伴父亲,慢慢变老。儿时最美的回忆莫过于父亲背我过河,只有在父亲的背上永远才是最安全、最幸福的时光。<br></h3> <h3>  一向坚强的父亲,在听见我叫了一声:“爸爸我走了”的瞬间,我看到父亲红红的眼睛里满是泪水,怕我看见,他迅速转过头去,但还是被我细心的发现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父亲落泪。多年以后,甚至我当上了父亲,才懂得那是父亲对我的不舍与牵挂,更是内心望子成龙的期盼和信心,给我的是一种鼓励和信任。表面看来十分威严的父亲,内心是多么的柔弱。父亲那不舍的一眸,在我二十余年的军旅生涯里,始终没有忘记,直到今天。<br></h3> <h3>  由于路途遥远,大哥主动担负起送我到响岩镇换军装,亲手交到部队接兵领导手里的重任。爸爸、二哥便回去了。我们同行的除了两名同乡的战友以及送他们的亲人还有高村乡武装部黄部长(我已不记得他的全名了,前几年因为身体原因病故)。他是个很优秀的基层专武部长。在我今天因工作原因,所领导、所接触到的乡镇专武部长比起来,黄部长身上紧起码有三个闪光点值得我一生向他学习,也是当前专武部长们无法比拟的。一是很清廉。那一年我们同乡三个入伍的战友,黄部长没有开口向哪一个人要过一分钱,没有伸手要过任何一样东西,没有跑腿去任何一个家里吃过一次饭。二是很正义。入伍后才听说,一些人因为各种原因,想在体格检查、政治审查等方面能够过关,私下里托关系找路子说人情,全被黄部长给杜绝了,他只坚信一条,谁合格谁去,谁更优秀谁去。三是很朴素。在我的印象里,他穿衣服经常性的就是那一身军装,无论是上班还是下班,好像从来都没有换过。后来,我才得知他经济条件不太好,一人微薄工资除了一家人要吃饭外,还要供养孩子读书。很不简单,很崇高!很伟大!在我们今天看来,或许会人说这样的人也很多,我也相信,但我们又有多少人能够长年坚持这样做呢?我看未必。<br></h3> <h3>  那一天的步行是我参军前走的最长的一段路,还未穿上军装就经历了一次长途行军。路上全是被炸开的大块石头,靠公路里侧是岌岌可危的山崖,随时就有山石滑落,公路外侧是陡峭的悬崖,如果掉下去,就是湍急的涪江河,按照老家的说法,连娘都叫不上一声,瞬间就会被吞没。连自行车都无法通行的情况下,我们艰难的前行,遇有危险路段,我们会采取观察法通过,一人紧盯危险处,指挥我们逐人快速通过,遇有险情,立即停止,保证了所有人的安全。有时为了捷径,大哥还会选择绕着河道或林间小路,这一方法为我们节省了不少的路程和时间,我很佩服大哥对异地地形能够做到非常熟悉,好像他就是本地人一样。最近几年回家的次数多了,才更多的了解了大哥在我们当地的影响力。从绵阳出发,过了江油关,来到平武县南坝镇在往北走,如果你要打听马成武是谁?在哪儿住?那你就问对人了,几乎没人不认识他的,当然,我大哥不是什么社会之人,如果你到了德阳你说你找刘汉、刘旺俩兄弟,那你可能会受到三个接待,一是捆起来,二是迎宾进去,三是没有人愿意告诉你就落茺而逃,什么原因我就不多说了。我大哥之所以有很多人能够认识他,是跟他的为人处事有很大关系。大哥随我妈,性格开朗、热情、口才好、对人真诚、善于交朋友。有一次他在开会讲话时,牙突然掉了一颗,他拾起掉在地上的牙继续讲,台下听会的人笑成一片,会后领导感慨的说:“马书记心理素质真好”;大嫂有时也取笑他说“咬牙吧”的话说的多了,所以牙才掉。这是我老家的方言,是个贬义词,大概意思是说话说的有点多,且说的话不中听,有损人之意。当然,这也仅仅是家人在开玩笑一起取乐而已,并非贬低大哥人格。另外一个方面,他的阅历很丰富,他从小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累,是我们兄弟四人中排行老大,为了让我们余下的几个兄弟能够好好上学,十四岁他便辍学回家务农,挣钱养家,给爸妈减轻负担,担起当大哥的重任。他曾做个买卖,当过放影员,跑过运输,到后来,在村上当过团支部书记,村主任,到今天的村支书。每一个行业他都做的很成功。特别是在任村主任和村支书这几年,广大人民群众对他是非常满意的,在他任职内村里第一次用上自来水,第一次安装上手机信号塔。在党的好政策下,村民在他的带领下日子也是过的逐年好转。在当前脱贫攻坚的关键时期,为了早日将贫困村的帽子摘掉,他也是拼了,帮助贫困户修建房屋,研究致富门道,没日没夜的干,前段时间我在绵阳休假的时候,他说最近睡眠不好,身体很乏力,头晕,是不是出了毛病,我便动员他下来做个检查,好说歹说他才肯来,经过医院检查,结果患上了焦虑症,医生说是工作上的压力太大所造成的。战斗在一线的扶贫攻坚的好多干部,不只是我大哥一个人,还有很多像他一样的好干部,希望你们在努力干好工作的同时也要多多保重好自己的身体。大哥这一生,虽然苦过累过,但为之还是很骄傲和自豪的:是他亲自把两个小弟送到了部队,一个成长到了团职领导干部,一个退伍后凭借在部队学到的知识,炼就的过硬本领,开创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他的两个儿子马云和马杰,都很争气,马云已成家立业,年初便也做了父亲,在绵阳马家苍做起了卖牙签土豆的生意,可能是受到父亲的遗传,生意很是红红火火。马杰是西南科技大学的法学硕士研究生,也是我们村走出的第一个高学历农家子弟,现如今在绵阳一个律师事务所工作。长兄为父,对三个弟弟的关心他是真心真意的;对儿子的培养他是称职的。如果没有大哥对我们的帮助和付出便没有我们俩兄弟的今天。马云、马杰两兄弟没有父亲对他们的谆谆教诲也不可能有他们的事业。在此,由衷的说一声,大哥你辛苦了!<br></h3> <h3>  一路风尘一路歌,一路艰险一路过,有他这样的指挥员,在我们前进的道路上,无论遇到再大的困难,都能乘风破浪;无论碰到再大的阻碍,都能畅通无阻;无论遇到任何事情,有马哥在,我们心里就踏实。同行的战友吴远兵哥哥感慨的说。<br></h3> <h3>  就这样我们从早上六点出发,历经重重困难,冒着生命危险,途经黑水沟、石头坝、卡子垭、南坝,步行了近十个小时才胜利到达响岩镇人民政府武装部,脚打起了泡,浑身已经没有了一点力气。大哥、黄部长和同行的两名家长把我们三个顺利的交到了部队接兵领导手里。由于我们要在响岩镇住一晚,次日一早平武籍100名新兵乘坐大巴去江油坐火车到部队。除了黄部长有事外,他们商量,不停留,现在就返回。当我听到他们的商议后惊得目瞪口呆。天啦!冬天?十二月份的天气?天马上就要黑下来?我们在大白天一路走过来就已经着实不容易了,他们还要连夜返回,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大哥和他们还是执意要走,一来没地方住,二来住店也需要钱。大哥拿起我刚刚换下来的便装,简单整理好后,看了看我,身高只有一米六,体重刚好五十公斤的我在肥大的绿军装包裹下,显得更加瘦小了。大哥笑了笑说:“像一名军人,只是军装有点大,不太合身,没关系的,到部队后还要长高的”。在爽朗的笑声过后,大哥他们三人走了。没有唠叨的话语,没有建功立业的鼓励,没有挥手告别的依依不舍。不是大哥不懂感情,而是一名男子汉“庄严”的告别,是一名兄长对小弟往后人生路的一种放手,自己的路只有自己去走,没有人可以帮得了你。在后来二十余年的军旅生涯中,大哥“放手式”的告别成了我在训练工作生活中的座右铭。只有放下才能有机会再次拿起,只有放手才能有机会更好的大显伸手。<br></h3> <h3>  看到大哥渐行渐远的背景,天空中那朵云彩好像也在随着他们而游走,但愿那朵祥云为大哥他们保驾护航平安到家。四处一片静寂,唯有我一人的存在,站在响岩的街头目送大哥远去的身影,直到消失在夕阳的余晖里。<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