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亦曾为师/谈正衡

红杨树

<h3>  今天教师节一大早,就收到许多祝贺。一个在芜湖县农委工作的学生发来微信:“尊敬的谈老师您好!虽然我不是您最出色的学生,但您却是我心目中最出色的老师……祝老师节日快乐!”除了电话慰问,还有女生甚至发来红包。再没有什么比这更让我暖心了,所有的付出都有回报呵!虽然当年只教过初中,但我的学生都是那么优秀,他们务农也好,致士也好,经商办企业也好,都是社会的干材……还有许多人,他们也成了老师。 我退休多年,人生暮色已浓,但是掬月水在手,弄花香染衣,一份经历,就是一份懂得。有过往可回头,有温暖可相依,有文字可寄情,已是足够了! 止不住仍要回望来路……布衣青衫,身影颀长,谁在凝视大地上命运?<br></h3> <h3>  40年前,在南陵县石铺公社联合大队一个叫杨村的知青点,我孤独而绝望地躺在床上。由于早春赤脚下水田劳动而受强寒刺激,微血管痉挛收缩,内耳由此得病,一夜之间听力几乎全部丧失。我是赤脚医生,我怀疑脑子里还长了肿瘤什么的,我固执地拒绝外出治疗。想到父亲因所谓历史问题正被隔离监管,兄弟姐妹早已如覆巢小鸟各分东西逃到各自的乳母家,更兼自已初恋失意……才刚过20岁的我,便觉得已历经沧桑。路,似乎走到了尽头。<br></h3> <h3>  那是一个窗外开满野蔷薇花的暮春的午后,一直守在我身边的同学,替我从邮局取来包裹,拿出一本《普希金文集》,站在床头对着我耳边大声朗诵了《致大海》、《致察尔达耶夫》,还有《自由颂》……在那片充满暴风雨的大海上,所有的水手和舵手都已死亡,不屈的诗人仍唱着“往日的颂歌”: 怀着对光荣、善美的希望,我毫无畏惧地望着远方…… 泪,缓缓从眼角浸出,那都是我无比熟悉的诗章啊,可我从未被如此强烈地感染着、震撼着!紧闭的心扉訇然中开,我几乎是大声喊出:我要看一看鲜花,听一听鸟鸣,我渴望蓝天白云、清风流水,渴望进入一个真正的诗的世界那是一个春天的世界,到处浮泛着一种新生和觉醒的欢愉,一种博大的人道的精神,一种对自由和未来的坚定信念!正是有了这种信念,从南京、上海的医院回来后,我克服剧烈的眩晕,试着给自已治疗。翻遍相关的中西医书籍,最多时曾一次给自已扎下二十多根针。命运,一点一点有了转机,终于让我得以“抱着复活的竖琴/弹出嘹亮的颤音”。<br></h3> <h3>  1977年的初冬,我参加了文革后恢复高考的首届考试,填志愿和体检已是翌年元月的一场雪后。我拿着志愿表格想都没想就挥笔填下了北大和复旦的中文系,那时满心里装的都是北大的人文逸事,不上北大,人生意义何在……而且,北大似乎也没有理由不要我呵。在今天看来,那真是年少轻狂。但我却认为那是在极度压抑下突然被社会认可后表现出的最基本自尊,是年轻不甘平庸的心灵所迸发的最具才情的理想和激情。精神解冻,思想自由和价值多元化自我们开始……所有的冲动念想,都同当时急剧的社会变革还有建功立业的渴望一起令我们欢欣鼓舞!当晚,在清寂的煤油灯下我写下了一首长诗:《一个湖,一个未名的湖》。 谁知现实却是那么冷硬无情,最后,芜湖师专将我们这些大学漏子捡了去。<br></h3> <h3>  我们接到入校通知书时是1978年的暮春,正是漫野的红花草开花如织锦的时候,在泥土微苦的清香里,一切植物全吸饱了水分,滋润得无比丰盈而鲜亮,看上去都有一种感恩的冲动。在我们那一届师专学生中,我还仅是小弟弟,许多拖儿带女的“老三届”们,他们当教师或做工务农好多年,几乎耗尽青春年华。我们之所以给录取到师专,有的是年龄和单科分数一同超标,有的是有病残或拖着一时还无法割去的家庭出身的“政审”尾巴。但这一点也不影响我们成为激越年代里宏大叙事的主题。像我们班,许多人自学英语、日语、哲学、政治经济学、马列主义国际共运史,还有民俗学什么的,都能成气候。我那时年龄不大却读了一肚皮书,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写过小说和电影文学剧本,自视更高。<br></h3> <h3>  1980年春毕业,我被分配到青弋江和资福河环绕的古镇西河教书。铺着青石板的街心其实就是圩堤埂面,两边店铺的门楣和住户的窗棂就落在街心下面。小街长长的青石板路一年四季湿漉漉的,尤其是到了初夏,水涨上来了,鸟的叫声琐碎而缠绵。抓一把河滩上林子里的绿荫都能攥出水来,女孩子的腰肢更显款软,黑亮黑亮的眼眸就像两汪深潭……那些老屋宅院和天井里的栀子花开了。清芬六出水栀子,满街都浸在栀子花的沁人芬芳里。班上那些扎着马尾辫的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常常用手帕包了栀子花放到我批改作业的办公桌上,瞅着没人时,还帮我找杯子盛水养起来那大多是一些裂开青白螺旋纹将放的丰满花苞。如果说到放飞人生的梦幻,十五六岁的年龄显然还早了点……但那氤氲的馨香,却让我心存感激,我发誓要把最好的知识传输给她们。<br></h3> <h3>  我搞教改实验,搞文学创作,经常抽空给学生出黑板报,办诗词讲座,带领他们去野外写作……我一次次证实自己,而桅杆却一次次无情断裂。在那些经常停电的午夜,一盏微茫而清明的油灯下,我挪开一摞摞刚改完的学生作业簿,将那本有着一杆鹅管笔和诗人自画头像封面的书打开,不需用眼去看,《致诗人》、《回声》、《皇村回忆》,那些诗句便执著而轻灵无声地自心头升腾而起。<br></h3> <h3>  我要感激患难年代里我最亲密的同学和挚友,以及数年前那个暮春季节里给我邮寄诗集的女孩。其实,她并不知道我那时正被命运扼紧了咽喉。我曾反复地诵读《致凯恩》:“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 在我的眼前出现了你/ 犹如昙花一现的幻影/ 犹如纯洁之美的精灵……那里面,一半是我的初恋,一半便是我对她的祝福。<br></h3> <h3>  到了1983年的春天,我又写下了一首长诗《我寄清风与明月致未名湖》,并且收拾文案准备报考北大的研究生,但报名却没通过,被告知要有本科生资质才行……第二年,儿子来到世上,儿子成了我最重要学业,方才全部打消了所有关于北大的念想。直到1990年夏天,我因工作调动离开学校。<br></h3> <h3>  古镇教书的那段岁月,那一串串足以让人深情回望的晶莹闪烁的记忆,在岁月的流逝和冲洗中,将沉入我的生命最深处。我对这个世界有许多想法与现实差异很大,但这并不妨碍我在某些方面仍旧保留着年轻时激情,就像那个年头我没在乎专科与本科有多大差别而且直到退休也就是个中级职称一样,当你踏入更独立更真实的价值时代,一个人的精神轨迹,一段由特定历史叙事源头延伸而来的奋斗经历,还有什么学术的职称能够衡量和裁定吗……<br></h3> <h3>  我以沉默的回望让那些故事留在那个不再回返的季节。苍老的创伤是皱纹,而生命的渴望永远年轻。<br></h3> <h3>  只是,近年来凡有机会,我都会去未名湖边走走,坐坐,或听点报告讲座什么的,了一个不了的心愿……<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