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那些童谣那些事

(作者 张鸽)

　　作家冰心曾经说：“童年是梦中的真，是真中得到梦，是回忆时含泪的微笑”。我作为一个漂泊异乡三十多年的六零后，随着年华的流逝，对故乡的眷恋常常伴随着对童年的回忆，而在童年的回忆中，最为深刻的莫过于故乡那些古老的童谣了。

我的童年是在山东的农村度过的。那个年代，文化生活非常贫乏单调，尤其是农村，成年人也很少有上过学的，对孩子根本谈不上学前教育，能够教化孩子的就是那些代代相传，不知传了多少代的童谣。这些童谣种类庞杂，有道德教化类的，有常识普及类的，也有生活写实类和打趣戏谑类，当然更多的还是游戏类和寄情寄景的连环类。

一首好的歌谣就象一碗心灵鸡汤，能滋润孩子的心灵，对其良好的人格塑造、美好情感的培养，善恶美丑的分辨都能起到潜移默化的作用。

例如那首《扎又郎（音同，具体文字无从考证）》：

扎又郎，扎又郎，

娶了媳妇忘了娘 。

把他娘来背进山沟里，

把他媳妇背到炕头上。

擀白饼，熬鱼汤，

媳妇媳妇你先尝。

媳妇待上山沟找他娘，

他娘变成个铜蜣螂，

飞到他二大娘家的榆树上。

这首童谣无情刻画了不孝之子的丑恶嘴脸，也表现出了娘的愤怒和不屈，使孝道文化在童谣的传唱中延续。

　　有一些童谣生动地描写了生活场景，时代感强，如《勾勾喽》，“勾勾”是老家的童语，指的是鸡，“勾勾喽”指的是鸡叫声。

勾勾喽，上磨台，

吃饭盼着媳妇来。

会做袜，会做鞋，

吃饭端过咸菜来，

睡觉抱过小娃娃来。

再如《小杌扎》。

小杌扎，一歪快，

棒子面子杂韭菜。

爹吃了，赶集的，

娘吃了，编席的，

哥哥吃了干活的，

小孩吃了掇（ duo）泥的。

这两首歌谣就有很多时代印记鲜明的词汇，如“磨台”，就是安放石磨的台子。过去石磨是必备的生活器具，米和面都要靠他磨出。在我儿时，虽然磨米磨面都用上了电磨，但做酱和豆腐依然用石磨磨豆子。再如“咸菜”，在今天咸菜只是餐桌上的佐味小菜，而过去咸菜是农村的主菜。家家户户都有一口大咸菜缸，腌的最多的是红萝卜和青萝卜。谁家要是有香椿树，能吃上香椿咸菜，那就是上等美味了，至于炒菜，很少能吃到，而荤腥也只有在过年过节才能沾到一点。还有“棒子面”，也就是玉米面，是农村的主要口粮，白面在农村口粮中最多占五分之一。我在80年代读高中时都是以玉米面窝头就咸菜为主，实行土地联产承包后，农村才实现了常年吃细粮。

　　我的童年时代不象现在孩子们的生活这么丰富，各种玩具层出不穷，电子游戏更是目不暇接。但是，回想起来我们的童年充满了天然和童趣，各种穿插着童谣的游戏，给我们带来了无限的乐趣。记忆深刻的有以下几种：

一、捉迷藏。有两种玩法：

一是“晃竹竿”。参加游戏的孩子们，首先选一个庄家，然后每人都伸出右手，向上伸出大拇指，庄家的手在最下面一个，第二个孩子用手攥住庄家的大拇指，第三个孩子再攥住第二个孩子的大拇指，其他孩子依次照做，孩子们的手就连成了高高的竹竿状。接着，庄家带领孩子们一起边晃边唱童谣：“晃、晃，晃竹竿，谁要欢喜（音qi）捂他眼”。唱罢，大家紧绷着脸，互相盯着，谁先笑了，谁就被庄家捂上眼，去找其他伙伴。

二是“点点捏捏”。参加游戏的孩子们，首先选一个庄家，庄家把手掌伸开，其他孩子都伸出食指，指尖触到庄家的手心，然后庄家用另一只手的食指依次点每一个人的手指，边点边唱童谣：“点、点，捏、捏，开、花，落、叶，有钱的买点吃，木有钱的退回去”。然后冲大家的手吹三口气，突然收拢手掌，抓住谁的手指头，谁就要就被庄家捂上眼，去找其他伙伴。

　　二、黄鼬拉（读四声）鸡。这是一个类似于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只是有了童谣般的对话，更具故事性，也更好玩儿。参加游戏的孩子们，首先选一个当黄鼬（即黄鼠狼），再选一个当鸡班子（即领头的鸡），其余的当小鸡，小鸡排成队，每一个都扯着前面那个的衣服，跟在鸡班子的身后。游戏开始，黄鼬出现在鸡班子的前面，然后进行童谣般对话：

鸡班子问：黄鼬黄鼬你上哪？

黄鼬答：上西。

问：上西干啥？

答：割柳条。

问：割柳条干啥？

答：编筐。

问：编筐干啥？

答：挎石头。

问：挎石头干啥？

答：磨刀。

问：磨刀干啥？

答：割恁家羊羔。

问：俺家羊羔咋着恁啥事来？

答：该（欠的意思）俺一斗黍黍一斗面。

问：摊个煎饼还你吧？

答：行，要三个。

接着，鸡班子带领小鸡们绕着黄鼬转三圈，黄鼬开始抓小鸡。现在想起来都画面感十足！

　　三、其他的小游戏

1、比转圈。参加游戏的孩子们站好，其中一个孩子喊：“预备——起!”大家开始一起就地转圈，看谁转的时间长，不晕倒，边转边唱童谣：

米留米留，转——转，

打——水，浇——蒜，

浇到哪里？浇到炕沿（四声）。

2、比跳远。参加游戏的孩子们在同一个起跳线边站好，开始边做准备动作边唱童谣：

跳——跳，

长（zhang）——长，

过了麦子还长,

你不长，我——长！

唱罢，纵身跳出，看谁跳的远。

3、捉蜻蜓。家乡话将蜻蜓叫做“蚂楞（读轻声）”，夏秋季节，蜻蜓多的时候，孩子们扛个大扫帚，到街上或场院里，高高举着扫把，边寻找蜻蜓，边唱童谣：“蚂楞蚂楞你来呀，我给你做双大花鞋呀。蚂楞蚂楞你白（别的意思）去呀，我给你做个大花裤呀。蚂楞蚂楞你白跑啊，我给你做个大花袄啊”！这个童谣，现在想起来很是搞笑，这算不算说谎话呢？

　　4、拍打燕子窝。这是一个扒土堆时经常玩的游戏，孩子们把左手放在土堆上做支撑，右手将土覆盖在左手上，用手拍实，看谁做的窝空间大，而且结实。边拍打边唱童谣：拍打拍打燕子窝，张（倒的意思）了墙，砸了锅，燕子来家不依我！

5、作柳哨。初春，柳树和杨树刚刚发芽的时候，正式做柳哨的最好时候。先把选中的不粗不细的枝条折下来，一只手握住枝条，另一只手适当用力转动枝条的皮，使之与枝骨脱开，然后将枝骨抽出，枝条皮就成了一个空筒，用刀子截成想要的长度，然后将一端捏扁，用指甲一点点扣去端口的厚皮（这个扣的动作家乡叫“摘”），使之变薄，便于吹响。摘的时候，边摘边唱童谣：摘“（音zhai）——摘，响响，剪子攮攮，响不？响啊”！唱罢，放到嘴里使劲吹，看谁的柳哨声音好听又响亮。

6、捉蜗牛。家乡话将蜗牛叫“巴拉油（同音，字不可考）”，下雨之后，孩子们经常能在田边或小河边捉到蜗牛。大家在一起不但比谁捉的大，还比谁能先让蜗牛伸出头来。于是，一只手拿着蜗牛，一手用茅草杆去撩拨，边撩拨唱童谣：“巴拉巴拉油哇，先出角呀，后出头哇”。

　　还有很多只有女孩子才玩的游戏，里面的童谣我都已经记不清了。以上这些游戏童谣是孩提时传唱最多的，还有一类寄情寄景的歌谣也唱得比较多。例如：

晚上对着月亮，大人会教孩子唱：

老姆奶奶，好吃韭菜；

韭菜嫌辣，好吃鸡蛋；

鸡蛋腥气，好吃公鸡；

公鸡有毛，好吃鲜桃，

鲜桃不熟，好吃鲤鱼。

冬天下雪了，唱：

下雨下雪，冻煞老鳖；

老鳖告状，告到和尚；

和尚念经，告到先生；

先生光会睡觉，不会点灯。

看到天上有老鹰盘旋，会教孩子认识老鹰，唱童谣：

老雕老雕你转转，

给你个小鸡你看看。

老雕老雕你走走，

给你个小鸡你扭扭。

注：家乡话把“啄”称作“扭”。

孩子不小心磕着碰着的时候，大人边摸孩子的头边唱:

摸楞毛，吓不着，

吓着人家，

吓不着自家。

摸楞摸楞头皮，

吓着你二姨；

摸楞摸楞头芯（四声）子，

吓着你大妗子。

注：头芯子即脑门；妗子即舅妈。

哄孩子睡觉的时候，大人会唱：

嗷——嗷，睡觉觉，

狗来了，猫来了，

吓得狗蛋（可换做孩子的名字）睡着了。

狗来天，猫来天，

吓得狗蛋睡半天。

　　半岁左右的小孩子喜欢无意识地拍手，大人也会拿着孩子的手教孩子拍，边拍边唱：

咣咣嚓，咣咣嚓，

北京来个小电话，

想让狗蛋去当兵，

狗蛋还没长大。

过去，男孩子手上很多戴小铃铛的，一是吉利，二是铃铛本身可供小孩子玩。小孩子铃铛响的时候，大人会唱：

小巴狗，

带铃铛，

刚啷刚啷到集上。

也有些童谣是逗孩子乐的。如：

小杌扎，拔骨碌，

开开楼门看媳妇。

谁来了？

老姑夫。

老姑夫笎（yuan）子里挎的啥？

挎的小马虎。

咬人不？

不咬人——啊呜。

注：马虎即狼。

这首童谣关键在于后面的，前面说马虎不咬人，突然来一个咬人的动作——“啊呜”，会把孩子逗乐。

童谣中也有的具有红色元素，如：

咚咚锵，

咚咚锵，

我是李向阳。

鬼子来逮我，

我就爬墙头；

墙头有根道，

我就钻地道。

地道有个小孩，

我就和他玩儿。

玩、玩、玩，

拾了两毛钱，

买了个小地主，

光、吃、不、干，

赶紧滚——蛋！

这个童谣按当年的话来说就是有鲜明的阶级立场了，童谣也在与时俱进。

　　而今，我已过天命之年，童年是那样遥远，又仿佛是在昨天，每当我在心中唱起这些童谣，童年的美好就一幕幕出现在眼前。童谣里有母亲怀抱的温暖，有摇篮晃晃悠悠的温馨，有父母殷殷的教诲和期冀，有儿时小伙伴的欢歌笑语，有乡土醇醇，乡风习习，乡音浓浓，乡情切切，乡思绵绵，乡愁漫漫。童谣，是流淌在血液中最美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