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朦胧(续八)(副本)

贺兰长风

<h3><br></h3><h3> </h3><h1><font color="#167efb">(二十九)</font></h1> <h1><font color="#167efb">冬天的日子是漫长的,一天排练的间隙,聊着天,刘兄是最近才见到的,我问刘兄这一向到哪儿去了。“经历了你们没经历的事。”就这么轻轻的一句,不说了。来泾源三个多月,我的经历够多的了,还有人比我的经历更多?我不信服地看着他:“你干什么去了?” “伐木。”他轻轻地冒出了这两个陌生的字,眼睛望着地,好象那一幕幕就印在地上。</font></h1> <h1><font color="#167efb">刘兄身材高大,文质彬彬,形貌昳丽,沉稳而少语。我知道,有时候话语越是轻缓,事情越是不简单,甚至越是沉重,这是话语不多人的特点。刘兄经历的事一定非比寻常,我没有回话,静静地看着他,他知道了我的意思,继续他那低缓厚重的声音。</font></h1><h3></h3> <h1><font color="#167efb">你知道光靠种地是挣不到钱的,家里有事就犯难了。为了年终给社员分点钱,队里组织了十几个民工到陇县固关林场伐木。固关林场是陇山中最大的林场,山体是六盘山脉中最宽厚庞大的一段,雨水气候要优于宁夏,森林格外茂盛,树木格外高大,蕴藏着丰富的林木资源。这几年冬天,年年几百人在林场伐木,场面很大。</font></h1><h3></h3> <h3></h3><h1><font color="#167efb">到那里一看,那山大的,沟深的,树壮的,路险的,都是这边没法比的。</font></h1> <h1><font color="#167efb">队上提前来了几个人,包括木匠,把住房都搭好了。旁边是拉木头的小路,林子和水源都近便,木料场也就位,只等开工。</font></h1><h1><font color="#167efb"></font></h1> <h1><font color="#167efb">队里组织的这十几个民工,都是体格极好且干活踏实的壮劳力,每人每天的工分以当天所伐木头的重量计算,按照往年的经验,在那里一天大概是在队里的两倍。由于伐木运木极苦,危险性还大,队上是不考虑知青的,我听到消息后,以自己的身体条件和吃苦能力,就极力争取,终于争取上了。这一批伐木的民工中,还有冶家、南庄、白面的民工,泾源总共去了近百人。</font></h1><h3></h3> <h3></h3><h1><font color="#167efb">我们住的是单厦子,象个半边房。门框上吊着几个连到一起的化肥袋子,帘子底下缀上两根短棍就是门。</font></h1> <h1><font color="#167efb">进门两边是过道,床就是一溜长长的地铺,脚蹬后墙头朝门,圆木是枕,内填树枝,铺盖展开,头枕着木头就可以睡觉了。过道上,挖了个浅坑,周边用石头围住,就是取暖的火盆,火盆的火日夜不断。过道的尽头是锅灶案板,山墙边堆放着粮食。</font></h1> <h1><font color="#167efb">大部分来伐木的是老手,也有几个新手。伐木不难,难的是安全,如何看倒向,选伐口,以及遇险如何安全脱身,否则,稍不留神,非死即残。所以伐木是个力气活,也是个技术活。</font></h1><h3></h3> <h1><font color="#167efb">看准树的重心朝向,然后才能下斧。通常,树头或树冠向哪一边倾斜,多半就会朝那一边倒。地面的倾斜、风向也会影响树的倒向。几十米高的大树,树身树冠展开的枝杈也有个一二十米的摊场,如果判断不准,哪一根砸上了都会血肉横飞,山坡上深一脚浅一脚和横七扭八突起的树根跘着,临时变向是来不及的。</font></h1><h3></h3> <h3></h3><h1><font color="#167efb">树快倒时,要喊出它的倒向,提醒附近的人。要是朝山下方向倒,就喊:“下山倒!”朝上:“上山倒!”横向:“横山倒!” </font></h1> <h1><font color="#167efb">伐树,特别是大树,一定是两道伐口,第一道伐口是下伐口,与树的倒向相同。第二道伐口是上伐口,在树干的另一侧,与下伐口相对,比下伐口高十公分左右,这样,两道伐口接近时,由于茬口的交错造成树的重心向下伐口方向偏移,树会朝下伐口的一边倒去。选好下伐口十分重要,也要和树的重心、风向、坡向结合考虑,选错了,倒向就不确定,是很麻烦的。</font></h1> <h1><font color="#167efb">装车也要学习。车只是加重架子车的一根车轴和两个轱辘。木料一路下坡到固关镇,冰雪山路十五公里,是在陡峭的山峡里为拉木头临时开出的弯弯曲曲的便道上行走,这样的便道是很险的,常常一边是悬崖,一边是峭壁,路又窄坡又陡弯又急,三千斤左右的木料在“车”上如果固定的不好,下山途中的颠簸,轻了会使木头散架,重了车毁人亡。要到了固关的木料场,才称重付款,人人都在承受极限的钢丝绳上玩命!所以这车一定要装好,才能迈出玩命的第一步。</font></h1><h3></h3> <h1><font color="#167efb">先选两根合适的木料当车辕,将其固定在车轴上。圆木一根根装上车,估摸着凑够三千斤,用蚂蟥钉将所有的木头牢牢的相互钉在一起,再用大绳和绞棍将整车木料与车轴绞到一起,就十分牢靠了。另用一根大绳,将车子与一根拖木相连,拖木几百斤,在地上拖拽着。架子车没有车闸,一部分刹车的力量就靠拖木承担。有的木料很大,一根就三千多斤,一车只能装一根,料越大稳定性越差,就越要仔细将它与车固定成一体。</font></h1><h3></h3> <h3></h3><h1><font color="#167efb">下坡时,两个人都要用肩膀向后顶住车辕,驾车人的脚上穿的是与钢钉板连在一起的麻鞋。腰腿的劲使在脚上,钢钉扎进了冰雪,人稳车就稳,几百斤的拖木总是呲着路面,多了一份保险。一切准备好,将车子停靠在合适的位置,给轱辘垫块石头停稳,就可以去吃饭休息了。</font></h1> <h1><font color="#167efb">至此,伐木和运木的要点都学了,行不行就就看你自己。</font></h1> <h3><font color="#167efb"> </font></h3><h3><font color="#167efb"><br></font></h3><h1><font color="#167efb">(三十)</font></h1><h1><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line-height: 1.8;"><br></span></h1><h1><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line-height: 1.8;"><br></span></h1><h1><font color="#167efb"></font><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line-height: 1.8;">早上四点,闹钟一响,煤油灯亮了。住处避风,火盆一夜没熄,还不太冷。人人都在武装自己,从头到脚穿好行头,特别是毛缠子、麻鞋、铁钉板绑好穿好。提上长斧一个挨一个就钻了出去。</span></h1> <h1><font color="#167efb">外面很冷,月亮在西边悬着,大山、森林如在梦中。脚在冰上呲几下跳几下,钉板在冰上咬得很紧,一点也不打滑,放心了。一进林子,高大的树木遮住了月亮的微光,林子非常阴暗,要慢慢适应。今天我跟老殷是一对搭档,他中上身材,头大身子粗,极其壮实,三十多岁,是队上的会计,也是个心地特别好的人。</font></h1><h3></h3> <h1><font color="#167efb">山坡的丛林中到处是高大的树,多在二三十米高,长斧伐树的声音已经四处响起。</font></h1><h3></h3> <h1><font color="#167efb">老殷选好了一棵树,让我看看周边的环境,让我说出树的倒向和伐口的位置,问我撤离的方向,哪几棵是撤离的保护树,又让我亲自跑了一个来回,我感到没有问题,向他伸了个大拇指,他就挥斧开伐。他先砍的是下伐口,有力而沉稳,砍了十几斧,让我接着砍。他看着我砍,偶尔左一点、右一点地提醒着,直到一声“停!”他看了看伐口,又抬头看了看树,让我站开些,就挥斧砍对面的上伐口。上伐口比下伐高约十公分,他又伐了十几斧,叫我接着伐,他不时地抬头看看,忽然一声“停!” 伐口有了轻微的“咯吱”声,他拉着我的袖子,悄悄说声“走!”,就向一侧退去,我也抬头看了看树,每听到一声“咯吱”,树头就轻颤一下,“跑!”老殷一喊,我们就窜到那棵大树后,被伐的那棵树慢慢地在空中划了个弧,逐渐加速,嘎喇喇伐口的爆裂声,大树的树干和枝杈砸断小树的咔喳声,最后是“轰隆”的倒下声。回到断茬处,干净利索,茬口几乎很齐整,树干没有撕裂和长长的毛茬,这样伐下的树利用价值高,过称时也不会被过磅员减称。</font></h1><h3></h3> <h3></h3><h1><font color="#167efb">老殷让我自己去找了棵树,又过来看看这棵树和周边的环境,再次让我说说树的倒向和伐口,听了我的回答后说:“自己干吧”,就回到伐倒的那棵树边,去剔边杈截树梢了。</font></h1> <h1><font color="#167efb">我很兴奋,终于可以独自甩开膀子。先下伐口,再上伐口,不时地看看听听,上伐口的最后几斧,几乎是每斧过后都要看看听听,最的一斧后,听到了微弱的“咯吱”声,往后撤了两步,抬头看着树头,动了,跑!在保护树的后面,看到了激动的一幕,这是我第一次伐倒的大树,一棵二十多米高的大树。随后,打枝杈,锯梢头。</font></h1> <h1><font color="#167efb">这是棵漂亮的水曲柳,树干通直,胸围约有一抱,这是个好地方啊,能生出这么好的树,这么大的树要长多少年?这棵树能有多重?后来,近处的大树砍完,砍伐伸向了森林的深处。森林的深处全是高大直挺的树,一棵挨一棵,遮天蔽日,地面上没有灌木,只有青苔,草都很稀少。树伐到哪里,小路和溜道就到了哪里。这样的林子伐过后,这面坡必定成了光头。古人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在这里,是“人必摧之”!</font></h1><h3></h3> <h3></h3><h1><font color="#167efb">天亮时分,我们伐好了树,两个人是拖不动的,大家互相帮助把木头拖到集木场。再装好架子车,绑好拖木,轱辘用石头支住,别让车溜了。</font></h1> <h1><font color="#167efb">所有的车子都装好了,一声哨响,吃前晌饭。清早四点到现在,空着肚子干了五个钟头。</font></h1> <h1><font color="#167efb">每人几大碗洋麦面条,只有盐和洋芋片片,没有油没有绿菜叶子。前不久,队上派老保管送洋芋和胡麻油。一驮包洋芋驴驮着,旁边挂了一小铁桶胡麻油。过千河时,油桶不知道啥时候掉水里顺水走了,整得这一向没有一点油星子。</font></h1> <h1><font color="#167efb">启程了,垫在车轱辘下的石头一取掉,车自己就往下溜,光靠拖木拉不住,两个人顶住车辕,一点点往下蹭。两辆最健壮民工的车走在前头,压住阵脚,其它车拉开安全距离依次跟上。伐木场海拔二千多米,冬天跟泾源差不多,雪也多。一路下坡的山间小路满是冰雪,中午路面的雪稍消了一点,很滑,没有钉子鞋根本不行,太阳一偏西,刚消的雪又成了冰,晚上常常又是一层雪。要是连阴天,冰上的雪多厚,车走人踏,雪在冰上成了硬壳。车轱辘在冰雪上留下了一道道光滑发亮的辙印,还有拖木在冰雪上的划痕。</font></h1><h3></h3> <h1><font color="#167efb">路太陡了,很多路段贴着悬崖峭壁,弯弯的山路是又窄又陡,一个弯连一个弯!路一陡人就向后挺得硬硬的,车辕顶得高高的,两条腿叉开,一点点往下挪。车辕一顶起来,木料的尾巴就在地上蹭着,拖木在后面拽着。路面高低不平,天天几百辆这样的重车拖着,把路面都啃坏了,一些路面成了一个个的坑,积上了水,早晚就是冰坑,中午就成了上面一层水下面是冰的冰水坑。车尾巴呲在路上,木头就震着,压到坑里,车就颠一下。一路呲着刮着蹭着颠着,木头就一路震着弹(dàn)着,车辕就象打夯机不住地砸着肩膀,路越陡,身子挺得越硬,挨的砸就越重,感觉不是砸在肩上,是直接砸在骨头上,砸在全身的骨头缝上。肩膀上的车辕又紧贴着脖子,过了一段陡坡,人全身都木了,脖子木了,头也木了。要稍稍缓一下,缓也是人撑着车子不能动。</font></h1><h3></h3> <h3></h3><h1><font color="#167efb">到了急弯,路更窄,木料又长,后面还有拖木甩着,这是最危险的时候,一点都快不得,只能顶紧车子,一寸一寸地往下挪。肩膀能顶得住,觉得重重的,那就好,如果觉得突然一轻,这就是坏事,拖木不是在路上呲着,是甩到路边的山崖下了,全车的重量就向人压过来,人顶不住,就完了。</font></h1> <h3> </h3><h1><font color="#167efb">(三十一)</font></h1> <h1><font color="#167efb">终于到了固关林场的木料场,一个个象散了架似的,精疲力尽,天已过午。这个场地很大,在一片缓坡上,到处是高高的木料堆。车直接拉到地磅上称重,卸了木头,再称一下车,两数相减,就是木料的重量。过磅员看我们这么辛苦,开票时总是多开点数。</font></h1> <h1><font color="#167efb">卸了木头,也解开绑在麻鞋上的钢钉板,与蚂蟥钉一起扔进袋子里,脚下轻了一截子。</font></h1><h3></h3> <h1><font color="#167efb">固关是个回民老镇子,有条石板老街道,两边有些店铺和饭馆。前晌饭到现在过了五个钟头,早饿了。进了一家面馆,每人先要了一大碗面汤。店主问吃啥,老殷说“钢丝面”。钢丝面上来了,尖尖一大海碗,面盆一样大的黑釉老碗,金黄的面上油泼辣子,一小撮葱花,一毛钱。蒜、醋、盐随便自取。一个个汉子头栽到碗里,筷子大口地挑着,咀嚼吸溜的响声一片。钢丝面条是机器将玉米面挤压成的,这面有嚼头,牛筋一样的坚韧,只有这些出大力、流大汗的精壮汉子才能有这么强大的胃,才能将这么粗硬的食物转化为所需的营养,看来钢丝面就是为这些人而生的。一碗面下肚,一人又要了一大碗面汤。</font></h1><h3></h3> <h1><font color="#167efb">有些民工没去吃面,不是不想吃,是舍不得那一毛钱。老殷给他们每人撇了个玉米面饼子,那几个谢的,抓起来就风卷残云,随着大家扛起了车轱辘,背上大绳、蚂蟥钉袋子踏上了回程。</font></h1><h3></h3> <h1><font color="#167efb">从伐木场到固关镇15公里是一路下坡,伐木场海拔2200米,固关镇1500米,回去15公里要爬升700米,230层楼房的高度,还要背上加重架子车的车轴和轱辘,大绳和蚂蟥钉袋子。这群人两人一组两人一组,相互交换着负重。</font></h1><h3></h3> <h1><font color="#167efb">月亮升起来了,这群人,不仅是这群人,是稀稀拉拉的一大群人,几百个伐木的民工,在寒冷的冬天一步一步地往上爬。30里的上坡路,要走六个钟头,此时已感到饥饿,那些舍不得花一毛钱的,此时更是饥饿,白天肩顶车辕下坡,路上有数不尽的坑,坑里有冰也有水,重车的惯性是躲不过坑的,踩进水里是迟早的事,毛缠子能对付风雪,却对付不了水。中午到下午人们还能忍受,现在,腿肚子以下是冰壳。山民有多少因为雨雪风寒而腰腿疼痛,有多少因为饥一顿饱一顿而胃酸胃痛。风雪中这群破衣烂袄的行者在饥寒交迫中走着,困和乏在紧紧地缠着这群可怜的人,人在极度的疲惫中眼睛容易闭上,闭上眼睛可能就要踩空掉下去。幸亏轮流安排了一个人,他不背负任何重物,从前到后巡视着,谁要是脚下磕磕绊绊,准是要闭上眼睛了,上去肩上一掌,必定惊醒,浑身一振,走路正常了。将近半夜,这群人到了“家”,一个个脸色灰青,厨师把面条下好,给每个人盛上,有的人端面的力气都没了。</font></h1><h3></h3> <h3><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font-size: 20px; line-height: 1.8;">就这样,每天早上四点去伐木,晚上十点左右回来,天天苦寒中辛劳十八个小时,真是难以想象,要不是刘兄的亲身经历,哪里知道人间的这一幕幕?</span><br></h3> <h3> </h3><h1><font color="#167efb">(三十二)</font></h1><h1> </h1><h1><font color="#167efb">后来是到固关的木料场装车。六个人一根,三人一头。在跳板上是前轻后重,圆木的每一头一人在前,后面再加一根横杠,两人左右分担。绳系好,杠上肩。号子一起,哎呀!肩头那个重呀,这哪里是木头,是石头!这一个多月的苦力和缺乏营养的消耗,早已把他们折腾的不是从前,他们眼中的木头已经变成了石头。以前,两千斤左右的木头,六个人踮着小快步就哼呀哈的走了,现在不行了。</font></h1> <h1><font color="#167efb">木头越装越高,跳板越来越陡。已经装了好几车,不知道这是第几车,总想着这大概是最后一车。腿越来越重,步子越来越小,移动越来越慢,每个人浑身冒汗,象是从水里捞出来。这一杠起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脖子立马往上一梗,气紧紧一憋,腰上的气顶了上来,站直了,又深吸了一口气。木头装的已经到顶了,跳板陡的。在一声声号子中,能够感觉到没有一个人松活,都在憋着一口气,都在“挣扎”!上到了一半,感觉实在顶不住了,世界的末日就要到了,今天就要撂在这儿了。不能软!不能倒!一软大家就都完了!憋着、忍着,忍着,憋着,到了高高的车顶。</font></h1><h3></h3> <h3></h3><h1><font color="#167efb">下跳板的时候,腿真是软了,甩搭甩搭的,腰也软了,不是自己的腰,虚汗冒的,嘴里干的,人人的脸色发灰,一幅绝望的神情。</font></h1> <h1><font color="#167efb">“缓了!” 是老大的声音,大家转向了他,仿佛听错了,“缓了!”老大轻轻地又说了一声。是真的,缓了!都以为装车轻省,其实都想错了。</font></h1> <h3></h3><h1><font color="#167efb">一屁股塌在木头上,眼前是木料场上的一堆堆木头,不远就是阴森的山林,这些木料、这些山林要把我们毁了,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归到世上最不幸的一群人中?我是不是知青中唯一受过这种罪的人?</font></h1> <h1><font color="#167efb">幸亏,这种活没干几天就中止了。又回到了拉车的日子。</font></h1> <h1><font color="#167efb">熬了两个多月,吃完夜饭,会计说明天回家,活做完了。只短短一句话,大家都呆坐下了,火旺的,火光闪在每一个人的脸上,闪在每一个人的眼仁子里,人都呆的,没有拍手,没有高兴,没有欢呼,不知道是喜还是悲,一个人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妈的个皮!”这种神情真让人不安。我到了棚外,老殷蹴在门边,抱着两个拳头,也是一句话不说。</font></h1><h3></h3> <h1><font color="#167efb">再也不能干下去了,今天晚上有两个是让人搀回来的,再干下去就不是让人搀着回来,真是要撂到这儿了。都干了瘪了,这可是二队最强悍的汉子,二队的精华!有一个撂在外面,回去怎么给人说!这些强悍的汉子多乖,你让他干,再苦再累再难他都硬撑着,不叫唤,不嚷闹,没有规定,没有逼迫,都一条心,因为到了这里,大家都一样。</font></h1><h3></h3> <h3></h3><h1><font color="#167efb">第二天早上,闹钟没有响,让大家睡个好觉吧。可能有的人一夜没睡好,六十多天遭的啥罪,一个大浪拍醒了,怎能睡得安稳。天明了,归心似箭也罢,不堪回首也罢,今天是要走的,而且是马上。</font></h1> <h1><font color="#167efb">还是一锅粘糊糊的洋麦面,有油了,有葱花洋芋了。一人六个千层大饼带上,油厚厚的,这次拿来的油不多,都倒上了。灶具轱辘不带回去的东西顺路拉到镇上处理了,给几个钱是几个钱。铺盖不能处理,昨晚上搀着回来的两个也好多了,年轻人虽然瘦,只要没伤着根本,恢复起来也快。</font></h1> <h3></h3><h1><font color="#167efb">泾源在固关的正西北,直线距离不过100公里,就是这100公里,是六盘山最“福态”的地域,南北重山峻岭,东西峻岭重山,无法直线穿越,只有绕个大圈子,沿着峡谷中的千河,向东南下行到陇县,再北上进入另一条峡谷到安口,以后就在黄土高原和峡谷中一路向西,上上下下,过马峡、山寨、新民,就到家了。到了安口,路边家家门前都挂着大串大串的红辣子,这里瓷器好又便宜,每个人都买了个罐,拿回去好腌菜,给老婆、娃、老人要买点东西,柿子也是有名的,要稍上点,每个人多少分了点钱,买吧,好歹是出了趟门,空手回去你让家人四邻咋想。因为这些瓶瓶罐罐铺盖杂物,实际走起来,足足用了七天。</font></h1> <h1><font color="#167efb">一天,图了个近道,翻山越岭,从早到晚,走了整整一天,不见个人家,粒米未进,那六个大饼早吃完了。天已黑定,还在荒野里走着。有人沉不住了,“二旦,你怕把路领错了”,二旦也不敢吭声。早上还有人喝(唱)花儿,喝的美的,好象媳妇儿就在他怀里。老殷曲子唱得最好,那么壮的汉子,一出口却是个女人声,人家女人声就是唱的美,声柔柔的,弯子拐的颤颤的,把人就勾得不成成,那个《梁秋燕》唱的,真的梁秋燕不一定比得上他。这阵子,一个个悄悄地,都吃了哑巴药。</font></h1><h3></h3> <h1><font color="#167efb">满天的星星,没有月亮,脚后跟都扑塌塌,乏得不成成了,干得不成成了。这驴脊背梁上,谁敢睡下,大冬天的,寒风还吹着。有人嘴里悄悄地祈祷着:胡大呀!胡大呀!</font></h1><h3></h3> <h1><font color="#167efb">终于见着光了,远处的沟里,一丁点的光。死鱼样的一群人活了,眼里泛着光,好象看到了白馍、热面,脚步快了。</font></h1><h3></h3> <h1><font color="#167efb">是一户人家。老殷的声好,又是个女人声。老殷拍着院门,狗咬的,又拍着院门。“谁?”一个女人声。“过路的,饿了一天,寻点吃的。”老殷真是个女人声,谁听了都以为是个女人。“啥时候了嘛,都睡了!” “大嫂,求求你了,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但凡有一点办法,都不敢这样麻烦你。”声凄凄的,谁听了都会动容。门开了,一个女人刚一露面,“妈呀!”一声就要关门,老殷的一只脚就在门坎里了。“快走!咋是个男人嘛!快出去!” 老殷一招手,我们都到了跟前,老殷把事情一五一十清清楚楚说了一遍,声音柔缓,最后说道“我们真不是坏人,你看我们身上,你看我们背的东西,坏人早都翻墙了,一棍子就把狗弄住了,我们真是一天没吃没喝了,我们真是想麻烦你给做点吃的,该多少钱给多少钱,吃了就走。”女人戴了个白帽帽,老殷赶紧来了一句“啊撒俩目阿拉伊库目。” 门开了,女人转身进屋了。</font></h1><h3></h3> <h1><font color="#167efb">大家都在院里,没有进去。女人出来了,提了个电壶(暖瓶),端了几个老碗。老殷赶紧接上“谢谢大嫂,看把你麻烦的。”回手把东西转给了我们“你们回哪里嘛?”“泾源涝池”“我娘家村里有人给到(嫁到)涝池了。”“你娘家啥地方?”“西贤。”“新民西贤么,就隔个高峰梁么。”越说越近了。“你们等着,我去做吃的。”后来知道,家里就姑嫂二人,上房三间,偏房两间,西边一个羊圈,一个大大的院子。偏房的门开着,放了些杂物,一铺大炕,只有炕席。</font></h1><h3></h3> <h1><font color="#167efb">很快,面条做好了,叫我们进去。老殷说人多不进去了,就在外面吃。台阶上一溜十几个人吸溜吸溜开了。大嫂又去杆第二锅,第三锅,第四锅。每个人都吃了四碗多,真是个好人家!老殷给大嫂钱,说是不要,老殷说了好多感谢的话,还是把钱给给了。转身招呼大家走,几个人出了门,大嫂叫住了:“你们要是不嫌弃,就到偏房挤挤,”正不好意思说出口,就客气了几句,应承了。大嫂又端了盏灯,屋里亮多了。炕上能挤七八个人,老殷、我、还有几个年纪大的睡炕上,其他人在地上,简单收拾了一下,铺了些麦草,铺盖展开,就缓下了。</font></h1><h3></h3> <h3></h3><h1><font color="#167efb">刚睡了一阵,浑身痒得不行,伸手一摸,好象有东西,老殷也起来了,把灯点着,翻开被子,一层的臭虫,瘪瘪的肚子,到处乱爬。地下的人也爬起来了,实在没办法睡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小声说了句,这是要把人吃了,走吧!老殷看着大家,似乎在征求意见,“走吧!”又有人说了,“走!”又有几个人说了,“那就走!”老殷决定了。大家抖衣服抖被褥,忙乎了一阵,悄悄出了院子。</font></h1> <h1><font color="#167efb">又走了一天,太阳下山了,朦胧之中,远远的看见了高峰梁。</font></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