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夕阳

祥瑞

　　爸爸老了。话越来越少了，凝神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他以前总爱和我们说笑，好像任何事都能找到笑点，所以家里整天充满笑声。他爱给我们讲故事，即使我们长大了，还总是用故事告诉我们他以为的生活，在他的语言里很少直接听到大道理。爸爸的故事里也没有心机，他是善良的。

　　他一直很关心孩子们的身体和工作，包括他的孙子孙女。

每次看见我们，都会像老中医一样开始了他的“望闻问切”。如果真的看到我们气色不好，马上就问：这些日子累了？睡不好了？摸摸我的脉，然后建议我吃什么中药调理。爸爸年轻时就喜欢读医学方面的书，小时候他教我们背的汤头歌还记得“瘟病银翘散做汤，风瘟初期易心凉。荆薄甘桔牛蒡子，淡豉芦根竹叶长。”当时不知道里面说的是什么，就觉得背儿歌一样的好玩。和哥哥比着背，我总是背得最快。

年轻人对身体总是不怎么关注的，听到爸爸的询问和建议总有些不屑，嫌他啰嗦、小题大做。

不过，爸爸的按摩还是很舒服的，那按摩不如说是抚摸。他总说：亲人的抚摸能治病。真的，身体不舒服时，只要爸爸在，心里就踏实，只要爸爸抚摸两下后背，病就减轻很多。

　　身体问过了，接下来的问题便是：最近有好事吗？他这是在询问我们的工作。爸爸习惯把成绩、进步一类的事叫好事。如果我们说取得了什么成绩，他会喜形于色，高兴一阵以后说：你们可别在别人面前喜形于色啊！现在想起来这情景很好笑是吧？

　　爸爸也关注我们的形象，“今天穿的衣服文气”，“这个头型精神”……有时候他看到电视里的人物或者路人哪种打扮适合我，也会推荐给我。孩子们总会有登台展示的机会，爸爸也会对礼服、演出服给出建议。小时候我把爸爸的话都牢记于心，有时候提起来，他都忘了。

后来，对于爸爸的评价与建议，更多的时候也只是给一个耳朵了。在成长中，渐渐懂得什么叫“翅膀硬了”。

　　爸爸对男孩女孩的教育方式是不一样的，对哥哥的管理就很放得开，也很严格。

哥哥刚上初中，爸爸就让哥哥自己去市少年宫学习无线电。如果是我，那一定会每次都领着去的。他还让哥哥跟音乐老师学习吹笛子，后来音乐就真的成了哥哥的专业。八五年，哥哥上了师范的音乐班，爸爸给他买了架钢琴，后来电子琴、长笛、吉他等小件乐器，挤满了哥哥的房间，当时感觉我们家可以组个乐队了。

哥哥也聪明，只要他想学，就没有学不会的，并且还能学到家。

小时候，家门口有个民间的武术队，爸爸也让他去跟着学，从披挂拳开始，后来的九节鞭、大枪、刀都学会了，后来又迷上太极拳，就又一鼓作气，考了个中国武术三段。

哥哥是爸爸的骄傲，我是哥哥和爸爸的小尾巴。

爸爸的爱好广泛，也培养了我们丰富的兴趣爱好。他热爱生活，总是积极向上的。

　　人总有烦恼的时候，回家了爱跟爸妈唠叨唠叨，这一说可不要紧，在以后，每次一进门便总要问问这个事解决得怎么样了，你敷衍说解决了都不行，非得细细道来，感觉解决得很好很圆满为止。我们怕了，以后便闭口不提烦心事，只说快乐与进步。

　　渐渐地，爸爸说话少了，虽然也像之前一样问我们的身体和工作，但是问题少了很多，有时候也不是一进门就问。有时说着别的事，又想起什么似的问我“你现在教国学？教几年级了？有什么好事吗？”我们也不像小时候那样快乐地讲自己，随便地应和一声，便找年轻人说话去了。

想想将来，是否我们也会遭此“冷遇”？

　　现在，爸妈都是快八十岁的人了，见了面，他们还会笑着看我们一会儿，而我们不等他们说话便问起他们的身体来。他说“吃东西不像以前香了”，“晚上睡觉不踏实了”……开始时，开导几句就过去了，随着年龄增长，每听到他们一个情况，我们的心便收紧一下，害怕听。有时会觉得他对身体太过关注，就像说孩子一样说他几句，“不用在意，岁数大了很正常”“别跟年轻的时候比”等等，然后看着他迟疑木讷的样子，心里又很后悔。

人老了，像孩子，像胆怯委屈的孩子。

　　看过一个有关关爱老人的公益广告片，一个患了老年痴呆的老父亲，吃饺子时把饺子放进口袋里，还说“我儿子爱吃”。当时还挺受感动，感觉这个老人即使脑子不好用了还惦记着孩子。但是当爸爸老了，我觉得那只是个煽情的故事而已。人老了大都会记起自己小时候，记起自己的父母，想念小时候父母对自己的关爱、呵护。童年的记忆里哪有自己的儿女？爸爸就越来越多地回忆起和奶奶生活的时光。

他的回忆也都是美好的。

　　进入暮年的爸爸，如渐落的夕阳，心中难免无奈。但是每每看到爸爸欣赏、关爱的眼神时，就又感觉那样的温暖，如同看到夕阳已坠天边，周边燃起火红灿烂的云霞，虽不像晨起那样明亮，也不像午间那般炽热，但却是暖暖的，美美的，让人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