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故事:当生命倒计时来临时

心雨烟尘

<h3> 睡梦中我被一阵刺耳的电话铃惊醒,“他走了。" Dr.Hernandez的儿子在电话里悲伤而又平静道。 “愿他安静的睡去!” 我叹息一声,迷迷糊糊地抓起床头边的手表看了一下,凌晨二点四十七分。又一个精彩的生命悄然而平凡地在黑夜中消失,就像浩瀚宇宙天体中划过的一颗流星遥无声息地陨落。不管你曾经的事业多么伟大;无论你的生活多么精彩,也许人生谢幕的方式都是一样的。 往事如注,冲开决堤的思绪翻滚,泪珠直泻。。。 那天Dr.Hernandez站在手术台上,忽然出现眩晕,双眼复视,CT和MRI均显示:“脑内有多发性低密度病灶”。他以“昏厥,中风待排”住进病房。三天内,各种检查综合临床资料,最不愿意听到的诊断报告出笼了:颅内多发性转移瘤;中央型肺癌伴脑转移。当Dr.Hernandez听到这个如雷轰顶的结果时,不容觉察的嘴角上扬,“让我安静的睡去!”毫不犹豫地签下了AMA(Against Medical Advice)把一切医疗救助置之脑外,大步跨出了病房大门,“我要把生命的最后时间留给自己。” Dr.Hernande是我院德高望重的胸外科教授,他一生著作和妙手共扬,临床和理论皆精,高大愧悟的身材下那双精细的双手为多少徘徊在死亡线上的病人延长了生命;那双幽默生动的厚唇传授着多少经验理念;听他的讲课是一种震撼和享受,与他同台手术是道德艺术的见证。他常常主张打开的胸腔,拿得掉的肿块一定要全部拿掉,见到的淋巴结能剥就剥,尽量做到胸腔最大范围的彻底大清扫而最小程度的损伤。在当今手术切口已是staple 机械缝合下,他却坚守着老本行,他的缝合细腻精致,对针漂亮工整,连疤痕素质的人愈后也可无忧无虑穿着比基尼出现在沙滩边。 他,一个胸外科专家,生性幽默常常拿内科开玩笑:“鼻炎,喉炎,胃炎,肾炎,静脉炎,哪一项内科看得好的?最后只能用刀来解决问题。” 这就是外科的豪爽!为让希波克拉帝誓言进行到底,两个儿子追随他的医学生涯。大儿子选择了脑外科,小儿子选择了泌尿外科。而他,却在这一刻优雅转身与医学绝缘,义无反顾。 Dr.Hernandez信奉“生命只求质量,不需长度。”以后的日子没有医学折磨。他再次回味了儿时的童趣来到Disneyland,那一刻没人认出他是一个知名的胸外科专家,快乐的像只小鸟,一切回归简单纯朴;他访问了最思念的亲人和朋友;他坐在影院里欣赏最新上映的家庭故事片; 他携手太太迈步在浪涛声声夕阳中;这些平凡的小事在他以前上班忙碌的日子里都是那样奢侈,而在他生命最后的日子里却一件件如愿以偿,返璞归真,心存感恩。 整整七个月时间里,他只用一个几分钱的降脑水肿的药-Prednisone(强的松)。他很幸运直到深睡长眠,疼痛始终没来找过他。我相信,那是因着他对生命热爱真诚;对患者仁慈仁心;对医学杰出贡献;上帝让他绕道而行。 我和Dr.H的私交甚好,不仅仅是因为只在医院。当有护士呼叫他“Chest tube drainage looks too bloody." (胸腔管血性引流)他会问,有没有叫你们Charge看过? 当有护士报告他,“病人呼吸急促“。他又会说:“叫你们Charge先去看看病人”。他对我百分之百的信任,却让我有被他摆布的看护他术后病人推御不掉的荣幸,谁叫我们还是邻居呢。 那是好多年前,一个“寒雪梅中尽,春风柳上归”的星期天,早上,我们在图书馆不期而遇,一阵寒暄;中午,我们在Macy's不谋而合,一场惊喜;下午,在公园我们又撞了个满怀,一个大大的拥抱。噢!原来,我们住的这么近,没有约好,没有提示, 没有先兆,我们这天生活规迹是如此相似,如此自然相遇,从此以后便以Neighbor相称。 Dr.Hernandez生病后,我这邻居更是他家坐上客,他最想听的还是病人和医院的事情,我知道他放不下患者。多少个周末的午后时光,我会出现在他家的后院里,他则沏上浓浓的绿茶,我们坐在蔓藤环绕的葡萄架下,沁人心脾的茶香映着紫晶下悬的葡萄,一串串的话题就这么娓娓而来。他一直对我的故乡中国存有很大的好奇, 他说去中国长城是他退休后第一个梦想。我知道他曾两次报名参加“无国界志愿医疗队”想去中国服务,最后都因为临床工作太忙而未能成行。而今,已人去梦空,长空哀鸣。 一个资深的医者,生命旅程的最后时候拒绝一切医学治疗也许是对医学最大的讽刺,但是我能理解:因着他懂得太多;因着他看得太透;因着他只想走得尊严;因着他不愿遭受无奈的折磨;七个月,他怡然自乐地,悠然自得地快乐着,做过了自己最想做的事,走完了人生68个年头。今天,他毫无遗憾独自去了天国,安静睡去。 清晰记得,我的一个肿瘤科老师在课程上说过的经典话语,“癌症,50%吓死的,30%治死的;20%病死的。” 癌症病人,战胜自己已赢得了50%的生存率。我欲把这532癌症定律写进了人生的字典里。 因着自己在病房工作;因着每天与上帝打交道;因着时时与生命沟通;我极其赞同Dr.H 的“让我安静睡去”的理念。羡慕他的大智让自己走得潇洒,平静,安祥,完整。 我不会反对任何适合指征的肿瘤化疗,放疗和手术治疗。但对于疾病晚期患者,恶液者病人,本身有多器官衰竭等,治疗的付作用大于治疗效果。有些病人连麻醉这关都过不去;有些病人术后无法代偿恢复;有些病人上了手术台只是开腹关腹;对于这样的病人一切常规医学治疗都是无效的。 常有人问,“手术指征在哪里?” 我会说:“就病人个体情况而定,手术,还是不手术要看哪个利益更大?再作权衡!” 尊重生命,生与死的决择因个人理念而异,我赞同Dr.H“让我安静的睡去。”岂不是“生如夏花般绚烂,死如秋叶般静美”的最高境界?!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