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一、被痛苦分割破碎的记忆
<br></h3> <h3>已经无法清晰地有条理地记述,所有的理智和自持都被悲恸肢解分割得支离破碎,语不成句。</h3><h3><br></h3><h3><span style="line-height: 1.8;">父</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亲卒于20</span><span style="line-height: 1.8;">18年8月22日12时约28分,临走之前的早晨喝了一点汤,除了言语艰难,没有咳嗽,没有呼吸急促,没有不停吐痰,没有呻吟,意识清醒,父亲是在母亲的安慰声中平静离世的,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终于与痛苦告以和解,安然而逝。</span><br></h3> <h3>父亲去年九月入院检查,当时就已经是肺癌晚期,已扩散。我们心存侥幸,希望命运只是开了一个玩笑,遂又带父亲到绵阳检查,医生看完所有的报告后说:没什么好检查的了,结果很明确,回家吧,没有任何救治意义了。<br></h3> <h3>曾经,在我坦然面对自己的检查结果时,5年之中在生死之间行走的过程里,我是那般的安然无惧。然而,面对父亲的生死,我却无比的畏惧、痛苦,怯懦……原来才发现,我并没有想象中坚强,豁达,勇敢。一个人,可以坦然面对自己的生死,却永远无法面对亲人的生死,无法面对没有父亲的漫长岁月,怎样的支撑都是坍塌……<br></h3> <h3>几乎每一个关心我的朋友,都在劝我们放弃,觉得没有必要延长父亲的痛苦,还因为没有任何意义,以及我们家千疮百孔的惨淡现状。但是,作为儿女,从任何一个角度,都无法眼睁睁的看着父亲等死,而且,我仅仅只能决定自己的生死,却无权决定父亲的生死,那是父亲的生命,作为他的女儿,我们只有誓死捍卫,以命相搏,哪怕再延长一秒钟。理智,对于爱来说,是破碎的。因为那一种爱,叫做相依为命,叫做血脉亲情,那是一种天长地久的相互渗透,是一种融入彼此生命的坚韧和无法剥离。<br></h3> <h3>父亲便开始了此生中最漫长的在院生涯,而我们要求所有的治疗,就是尽量减轻痛苦和时间延续,父亲偶尔短暂的出院,父亲便会风雨无阻地去赶场,喝坝坝茶,和一群暮气沉沉的老头坐一堆,聊一些几十年前的旧事,一杯茶,可以喝到无味,一段话,直说到无趣,却依然津津有味,永不厌倦。<br></h3> <h3>我们眼睁睁的看着,却什么也做不了,任死亡一点点的逼近父亲,任父亲的生命之光一点点的黯淡下去,任离别的痛苦将我们一点点的吞噬,却什么也做不了。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提醒我们即将失去,每一段父亲曾走过的路、曾坐过的每一个茶馆、曾谈笑的人们、一碗父亲爱吃的面、屋子里的气息、彼此脸上相似的痕迹……所有熟悉的一切,当初有多习以为常,如今每一个触及就有多哀伤心碎,每一样都随时随刻将我们击垮。<br></h3> <h3>每一次出院再入院,父亲就会加重许多,父亲以极快的速度衰败下去,生命的尽头,没有过渡,没有转折,更不会有停留,甚至,来不及告别,就已经是隔世。<br></h3> <h3>
二、我以为我已经可以平静面对了<br></h3> <h3>父亲刚刚生病的那一段时间里,我和妹妹陷入了无尽的悲痛之中,这一生,从来没有流过那么多的泪。整个世界都崩塌了,没有声响,没有色彩,只有无尽的痛苦。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都沉陷在悲痛之中,都在失去之中,那些温暖,那些光亮,还没来得及回顾,突然间就远去了,用尽所有的力气,也抓不住,父亲急剧流逝的生命。<br></h3> <h3>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试图安慰我,让我理智的面对,离去是必然的。这些,我都懂,也清楚的知道,却本能的抗拒着,悲痛着。无论怎样的宽慰也无济于事,要远去的是我的父亲,我最爱的人,痛的人是我,无人能够代替,痛是自己必须承受的东西。<br></h3> <h3>每天似乎一如从前般,安静地生活、工作,甚至笑着,我们每一个人,都习惯了安静的承受,安静的痛着。<br></h3> <h3>仍然力所能及甚至竭尽所能的去帮助那些和我一样,深陷在生活漩涡中负重负痛前行的人们。只有失去和面对过的人更懂得珍惜和爱怜,更愿意善良。因为我曾失去过,所以我希望你安静美好,因为我曾痛苦过,所以我希望你幸福快乐。<br></h3> <h3>生活不能因为悲伤而停顿,我爱的人需要我坚强。再不像从前一个月回家一次,在每一个闲下来的时间里,都奔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路的心碎。<br></h3> <h3>我无法为父亲做得更多,除了尝试各种各样的方法,每一样我们都紧紧抓住,只希望能坚持得更久一点,父亲还在身边,喊“爹”的时候有人会应我。而事实却是,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父亲一天天的衰败下去,从步履如风到还能缓慢行走、到挪动艰难、到卧床不起;从还能唠唠叨叨、到说话口齿不清、到基本失语;从还能吃一碗饭、到半碗稀粥、到几勺汤水、到几乎粒米不进;从身体饱满、到急剧枯瘦、到只剩下皮包骨……我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却无能为力,痛苦、内疚、无助、伤痛……充斥了我的整个世界。我身边的世界,太阳东升西落、白天黑夜交替、人们熙来攘往,而我的世界,却在无声无息中,破碎、坍塌……个体的逝去与痛苦,在社会的流里微不足道,激不起一丝波澜。但对于亲人而言,却是摧毁性的,且永远无法重建。<br></h3> <h3>对父母亲均隐瞒了父亲的实情,但日渐憔悴衰败的身体,怎样也无法继续欺瞒下去,父亲,还是知道了。在我们所有人沉默不知如何面对父亲时,父亲却迸发了惊人的毅力,他强迫着自己进食,强迫自己清醒,他总是说:我感觉我今天好多了。<br></h3> <h3>父亲,他不舍,放不下,放不下他放在心底的每一个人,相伴一生的母亲,患病的我,他还想努力好起来,继续守护我们。<br></h3> <h3>父亲一直意识清醒,很少有犯迷糊的时候,即便是临终前几分钟,仍然神智清楚,虽然说话无比艰难,难以辨识,却自始至终能做出清晰的回应,只是,特别的难……而我们,却宁愿父亲病得什么都不知道了,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衰败下去,清醒的等着死去,是多么残忍!<br></h3> <h3>自父亲生病以后,母亲的每一个电话,都会令我心跳加速,惊惶恐惧不已。18号那天,向母亲告假,说这周就不回去了,然而晚上,接到母亲的电话,说赶紧回来吧,医生说你爹不会太久了。19号凌晨5点起床,六点上车,约九点赶到医院,医生说:还是带你父亲回去吧,不可能再坚持多久了,在医院里离开对于病人来说太悲凉了。<br></h3> <h3>我们坚持输完最后一滴液体,父亲中午喝了大半碗鱼汤,父亲,在最后的时刻里,已经非常痛苦,颜色灰败、形销骨立已经不能形容,大小便失禁,为父亲清洗时看见,父亲的屁股和背部以及大腿部分,已经变得紫红溃烂,坐卧难安。躺下去的时候呼吸艰难,喉咙一直发出咯咯的声音。但是父亲,从生病直到离世,从来没有呼痛过,也未曾呻吟过一声,父亲,是一个特别固执坚韧而骄傲的人。<br></h3> <h3>我们骗父亲,说医生说的,先回家住几天,月底再来。母亲让我看着父亲,母亲则上上下下的去办理出院,而父亲,一眼没看见母亲,就要问:你妈呢?说得艰难却无比清晰。而母亲在的时候,眼珠子总是随着母亲在动。那一天,父亲说得最长的一句话就是:我感觉我今天好了很多。听了这句话,我冲到走廊里,泪流满面,泣不成声。<br></h3> <h3>22日中午12时33分,母亲嚎啕大哭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卢华,你爹走了……仿佛突然间心跳停止了,手脚发麻,浑身冰凉,我居然发不出一点声音,电话在母亲的哭泣声中挂断了。分别给哥哥和妹妹打去电话时,尚能冷静。直到在路上,给堂兄打电话:安禄哥,我爹刚走了,我妈伤心得不能自持,麻烦你过去照看一下,我马上回来。放下电话,才突然醒转,父亲,是真的不在了,从此以后,我喊“爹”的时候,再也不会有人应我了。就不自禁的痛哭出声,哽咽的不能喘气呼吸。<br></h3> <h3></h3><h3>在路上,给董院长和先明致电,请他们尽快过来取眼角膜,对于此事,父亲母亲,哥哥妹妹,都是支持的,善良了一辈子的父亲,从来都不只是为自己活着,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夫,却心心念念着家国天下、芸芸众生,做了一辈子数不胜数却又微不足道的好事,无数人说起他:长昭是个好人,你爹是个好人。却又想起那年,我的器官捐献登记表上,是父亲为我签名,如今,我却要为父亲签字,这份爱的传承,“理智”却大恸。便又不禁悲从中来,痛哭失声:父亲,老天爷不长眼睛,为什么要这样的折磨父亲?为什么要这样残忍的带走父亲?让爱支离破碎?<br></h3> <h3>峰开着车,他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把我送到家时,说:你一定要坚强,你妈需要你,你已经坚强了那么多年,你要坚持。家就在眼前,却再也没有父亲,听到狗叫声就迎出来,一路上,也再也不会有人不停的打来电话,询问走到哪了。峰这一说,让我哭的几乎背过气去,恨不能也就此去了,还能追上父亲。<br></h3> <h3>走到门口,父亲已经换了寿衣,放在堂屋铺着凉席的地上,父亲的左手在衣袖里,右手露在外面。握起父亲的手,却已经冰凉了,没有一丝的温度,不管怎样的捂着,触手仍是冰冷,彻心的冰冷,父亲,再也暖不回来了。
</h3><h3><br></h3> <h3>父亲的眼角膜取下了,先明剥开父亲的眼皮,让我看父亲的眼睛仍是完整的,我让先明再剥开让我看看,也权当父亲再看我最后一眼。护送着父亲的眼角膜直到上车离去,我的心也跟着空了一角,在外面飘飘荡荡,再也回不来了。这是父亲仅存于世的部分,我不知道谁将透过父亲的眼睛去看这世界?在这世界的哪一个角落?爱怜的看着我,而我却一无所知。
</h3><h3><br></h3> <h3>这世间,唯一永恒的是生死离别。那些融入骨血与生命的温暖被生生抽离,痛,便永远在血管里流淌,在每一个呼吸与心跳间隐隐作痛。
</h3><h3><br></h3> <h3>24日晨,我们兄妹三人和家中长辈,送父亲去林山殡仪馆。应父亲生前的要求:不办葬礼、不要花圈、不烧纸钱、不请客只答谢亲友诸邻。所以只在离开家门时放了一串鞭炮为父亲送行。这是父亲走了无数次的路,父亲,牵着我走出人生第一步,我们,陪父亲走最后一程。
</h3><h3><br></h3> <h3>去签火化手续,在各种表格上签字,泪水迷糊了眼睛,父亲,只是一个符号了,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只存在于我们的记忆里,再也没有声音,没有温度,没有形体,只有被割裂的痛苦,平静以后的淡淡哀伤;只有冀由思念,让爱不死。
</h3><h3>入焚化炉之前,见了父亲最后一面,父亲的右手蜷缩着,轻轻扳开伸直,父亲的手,好凉。这一次,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伸过来,握住我。
</h3><h3><br></h3> <h3>从小到大,都是父亲牵我们的手,送我们去上学,从幼儿园到大学。父亲为我们洗脸、洗头、梳头、扎头发……二十多岁了,还会赖着父亲洗头。到了冬天,一回家不是去找妈,而是到处找父亲,满湾都能听到我喊“爹”的声音。找到了就远远的冲过去,把双手伸过去,放在父亲的手心里,直到捂热为止,这个习惯,持续到现在。直到前几天,才悲伤的发现,原来,我那么喜欢被握在手心的感觉,那种安稳温暖的感觉,是缘于父亲。<br></h3> <h3>
指尖微凉,手心里纵横交错的纹路间,父亲的温度斑驳温润,在泪滴中氤氲直到心底,握紧父亲生命里最后的温度,此生太短,爱待来世 ……<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