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终点走去的群姑

董安宏

<h3><br></h3><h3><br></h3><h3> 玲玲告诉我,她在二楼只待了十来分钟,下来就不见了群姑的身影。群姑前不久刚刚做完膝盖手术,又遭遇到肌肉拉伤,几乎不能走路。可是,只十来分钟,人去了哪里呢?</h3><h3> “妈,妈……”</h3><h3> 玲玲喊了一遍又一遍,她找到母亲住的房间,母亲经常劳作的厨房,母亲经常要去的卫生间,每一个孩子们的房间,甚至是这栋楼里的任何一个角落……母亲没有回应她,她也没有再找到母亲的身影。</h3><h3> 玲玲疯了似地冲出了屋子,冲出了巷口,冲出了街口,冲出了这个城市……她和宝红,还有孩子们,还有很多要好的朋友、亲戚,母亲有可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然而,还是没有看到母亲的影子,还是没有母亲的消息。为了一位母亲,整座城市的心都揪了起来。</h3><h3> 几个小时之后, 终于,有了一点母亲的消息,群姑打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个电话,是给孙女的。她在电话里对孙女说,“奶奶以后不再给你们打电话了,你们也不要找奶奶了……”在汽车站,在崇凝镇的监控上也相继看到了群姑的身影。玲玲含着泪指着视频中的那个身影,“是的,是妈……”。</h3><h3> 在崇凝镇的一个十字路口,群姑穿着一件紫色带白点的上衣,一条黑色的裤子,右手提着一只塑料袋,那塑料袋里应该装着群姑自己的手机,或者还有几十块钱和一瓶矿泉水……刚刚遭遇了肌肉拉伤,几乎不能走路的群姑,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奔到了汽车站,来到了十几公里以外的崇凝镇?没有病的时候,腿脚利索的时候,群姑也很少上塬回老家,可今天,几乎不能走路的群姑回到崇凝干什么?从视频里看到,群姑在那个十字路口,心事重重地转了好大一会,然后就消失在去西边的方向里。</h3><h3> “这么难受,还不如死了算了……”</h3><h3> 据玲玲回忆说,自从群姑摔断了膝盖骨,遭遇了肌肉拉伤,“整天都说这样的话”。女儿女婿那么有钱,那么孝顺,群姑在所有人的眼里,是一个幸福的女人,是一个幸福的母亲,谁也不会把“自杀”这种事与群姑联系在一起。</h3><h3> 年轻的时候,我经常读朱铁志的文章,朱铁志的文字犀利洒脱,洞观尘世,在我的心里,朱铁志不仅是一个著名的作家,一个特高级的知识分子,一个中国最有名的杂志的副总编……而且是一个特别能想得开的人。可是,就在一年前,朱铁志患癌症后,留下一篇催人泪下的“绝唱”之后,便自杀了。朱铁志的自杀,成为了中国文坛上一个最壮美的故事。</h3><h3> 群姑生于一九四七年,算是从旧社会走过来的一代人。她没有念过几天书,她不是朱铁志那样的名人,她也不会有朱铁志那样的境界,但是,群姑,这样一个普通的生命,照样为这个世界留下了一个最绚丽的“绝唱”。</h3><h3> 从玲玲的回忆里,我能想象得来,群姑为了这个“谢幕”的方式,曾经准备了很多日子。群姑和朱铁志一样,群姑自己不想痛苦,更不想“给孩子们添太多麻烦”。</h3><h3> 趁女儿玲玲不在身边的时候,她毅然地离开了。她不想最后一次看到女儿,她怕看到女儿,自己会犹豫,自己会舍不得。和天底下所有的母亲一样,她太爱自己的孩子们了。宝红虽然不是自己的亲生,但时常比亲生的还要亲。玲玲和新玲总是喜欢坐在她的身旁,拽着她的胳膊,一声一声地叫着“妈”……在女儿家的这些岁月里,群姑的人生充满了幸福感。</h3><h3> 玲玲告诉我,从视频上看,“咱姑和好人一样,好像腿一点不疼似的……”我能理解那一刻里的群姑,生命都无所谓了,一点疼还算得了什么。群姑在奔向生命终点的时候,她是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的。</h3><h3> 从视频上看,群姑的眼角有点发青,显然在这十八公里的奔波中,她流了不少的眼泪。这一路上,别的乘客都在欢天喜地的在说在笑,唯有群姑,坐在最后面的一个角落里,望着窗外金色的太阳,湛蓝的天空,郁郁葱葱的庄稼地和在田间劳作的男女……群姑在这个叫渭南东塬的地方生活了七十多年,她从来没有像今天,有这样的感觉,东塬,竟然如此的美,世界,竟然这么美……。当然,她更多的想到的是自己的女儿玲玲、新玲,女婿宝红,还有高高大大的孙子郭闯,调皮的孙女“吖子”……</h3><h3> 群姑哭了。</h3><h3> 走到丰原的时候,她曾经想到过下车,她想过返回到渭南,回到女儿的家。走到花庙的时候,她又想到过下车,最后走到崇凝的时候,她下车了。下了车的群姑并没有立即奔向她人生的那个“终点”,她在那个十字路口转了很长时间。</h3><h3> 对于此时此刻的群姑来说,崇凝的这个十字路口,成了她的生死路口。一方面是活着的煎熬与痛苦,她想到了死,她想走到那个井边,一跃而下,一了百了。另一方面,她又想到了自己的几个女儿女婿,还有几个可爱的孙子孙女,她想到了在女儿家的每一个温馨的日子……真的,她心里有太多太多的不舍。</h3><h3> 在渭南女儿的家里,女儿玲玲不管什么时候回来,一进门第一句就是亲亲地叫一声“妈”,然后坐在她的身边,搂着她的脖子……每当这个时候,群姑就会说,“不害羞,都这么大了还撒娇……”女婿宝红是一个忙忙碌碌的生意人,他临出门的时候,总要招呼一声,“妈,我走了。妈,我想吃碱面了,你……”,想到这些温馨的日子,群姑犹豫了,她甚至看了看停在路边的公交车,她想再回到女儿的家,她想再回到过去的温馨里。</h3><h3> 就在她准备走向公交车的时候,她的腿一阵剧痛,她最终没有再回到渭南,回到女儿的家。她离开了那个十字路口,向那口井的方向走去……</h3><h3> 到了井边,群姑并没有立即一跃而下。她看了看那黑乎乎的像怪兽一样的井口,井边上已经长满了野草,周边是无尽的苹果树和苞谷地。整个世界被淹没在一片绿色里,让人感到了一种恐惧与窒息。</h3><h3> 群姑就站在井边,就站在死亡的边沿,她只要往前再小小的一步,她就会立即从这个世界走到了另一个世界。她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的那个塑料袋和塑料袋里的那个手机,对,还有几十块钱……她再一次想到了自己的孩子们,她再一次犹豫了,她甚至泪流满面……</h3><h3> 群姑痴痴地看着这口井,过去的岁月立马像电影回放一样,一一地浮现在她的眼前。</h3><h3> 对,生产队打这口井的时候,那是四十多年前,那个时候,她三十来岁,还很年轻。一帮子年轻的汉子光着膀子在井下劳作,她们十几个年轻的媳妇就在井口用劲。井口的女人免不了要和井下的男人互相喊话开玩笑,那笑声好像还在耳边回响。</h3><h3> 生产队浇地的时候,她渴了,就和几个妇女来到井边,歪着头,在出水管口喝水……没有想到,这口有着自己汗水和欢笑的井,经历了四十多年的岁月沧桑,此时此刻,竟然成了自己生命的终点。眼前那圆圆的井口,难道是在为自己的人生特意设计的一个“句号”吗?</h3><h3> 群姑就这样站在井边,站了很久很久。她还是不想再痛苦了,她想让自己有个解脱,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痕,把那只装着手机的袋子放在井边,然后,一只脚迈向了井口……</h3><h3> 群姑走了,说什么的都有。说实话,群姑不是我的母亲,但却像我的母亲一样,曾经给过我很多的关心。对于群姑的离去。我当然很悲痛,在写《群姑》那篇文章的时候,我流了很多的泪水。但是,我能理解群姑,就像我能理解朱铁志一样。</h3><h3> 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我们是不能选择以怎样的方式“来”,但是,我们可以选择以怎样的方式“走”。在这样的选择里,我们不能说对,但也不能说不对。</h3><h3> 对不对,只有自己心里清楚。</h3><h3> (今天是安葬群姑的日子,写下这篇文章,以表达对群姑无比的哀思)</h3><h3> </h3><h3><br></h3><h3>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