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还是一条牛……

毛歌

<h3>从小就和牛有着不一样的感情。一直到1990年的时候,已经20好几了,手里还是一本书,前面还是一条水牛,水牛前面还是一道河岸……</h3> <h3>  从小就和牛有着不一样的感情。一直到1990年的时候,已经20好几了,手里还是一本书,前面还是一条水牛,水牛前面还是一道河岸。村子里的人便记住了我这样的一种形象,很多年以后回到村里,上下屋场的婶婶叔叔们,就会站在阳光极老的屋檐下,和我谈起这些事情。这时候,母亲便站在一边微笑,尽由我在那里红着脸。这倒不是长大了不好意思,而是这些人事本身就有一种温暖,它自己都会流转在细小的血管里。要是时间正好是下午,当着西晒的瓦屋就会放出来青黑色的光芒,飞过来的麻雀,含着一根油亮的松针,溜进木梁下不知什么时候掏空的洞穴,要不了好久,麻雀会伸出头来,左右看看,然后一个轻巧的动作,就落在了大院子里的木桩上,那里有一根铁丝,连着好几米远的一堵墙。你要是机会好——,这样的机会秋天夏天天天都有,就会看见从围裙到尿片,从鞋垫子到搓澡的大毛巾起伏着挂在上面。</h3> <h3>  所以,后来四处走动,见了牛,就有了走不动的感觉,时间再忙,也得在牛群的附近站一下,要听见它们浑厚的声音,看见它们甩着尾巴,低头吃草,或者是它们横卧在地上,旁边的树影摇曳在它们的身体上。1992年经过川西的泥巴山(我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仔细确认过这座大山真实的名字是什么),车子停在坳口,一群牦牛散落在山脊,天色已近黄昏,那种常年可见的雪雾弥漫开来,四周的寒冷侵略着一切。这时候,天地之间,就只有安静的牦牛,保持着一种震惊般的毅力。以至于当时我就有了一种奇特的想法,倘若解剖一条牦牛,它那浑圆的身体里应该有一种类似于“灵魂”一样的东西,这是造物主赋予它存在的真实利器,只要这个“灵魂”在,它就什么都不会惧怕,仿佛什么都不会发生。风会吹动牦牛身躯的毛,慢慢地消失在越来越浓稠的雪雾里,要到第二天早晨,阳光垂直地照射山峦,牦牛的身影才会逐渐清晰。那是我至今唯一一次见过暮色苍茫时的牦牛,我不知道放牧者居住在哪里,他们还要到哪里去,一切都是那样的模糊,你就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恰好是这样的模糊造成了隐约而来的伤感,觉得这些牦牛在雪雾里的轮廓,带着一种极其偶然的命运,这比他们很久之后被赶到屠宰场更要令人不安。</h3> <h3>  这样的不安,甚至在我到马德里旅行的时候,变成了剧烈的呕吐。从斗牛场出来,街对面有一家十分有名的酒吧,十来张桌子挨着墙摆着,墙上隔着一两米的样子,就有一只牛头,下面一行字,记录着当年斗牛士的壮烈。历史早已过去,牛的眼睛却依然那么潮湿,这给了我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动物死去后的眼睛,比如鱼的,鸡的,猪的,我见过,几乎都是死后瞑目,人除非是冤气太重,才会死不瞑目,那是一种仇恨和无奈,是对于宿命人生的无解,一种来世的希望。而此刻牛的眼睛,绝非只是因为标本的制作,我怀疑来自生命的声音,会经久不息,那些奔跑于丛林和草地的牛,会携带着自由的灵魂肆意伸张。生命是一种了不起的物质,它从来就不会消失,只是以一种新的形式存在或者转换。我相信灵魂的活跃,相信生命的轮回,相信流水迴转最后会聚合在某一处,相信我在怀卡托河入海口的沙丘上见到的完整鱼骨,头颅之处的眼眶依然那么深邃,一定有着我们永远不知道的原因,我更相信,我的一个朋友,刻意花重金从拍卖会上,把一只牛头拍回来,挂在自己的家里,他在牛头前面种下了一大盆适合室内生长的青草,还有一些梦一样的小花夹杂其间。我相信他告诉我这只牛头最早在西班牙北部山区被砍杀时候,那个斗牛士的勇敢,以及后来斗牛士悲惨的死亡情形。</h3> 我见过我们家的水牛的眼睛,那种明亮澄澈的神色,需要我父亲多少月夜细心的照料,还有我母亲从来不会忘记,从菜园子里回来,手上一把应时的蔬菜叶子,放在牛栏里。你要知道,这会是一种条件反射,会在人与物之间,形成一种纯粹的感情。女儿读小学时候,有一本极经典的故事书,是十九世纪英国作家安娜·塞维尔的《黑骏马》,这样的一种文字,就不再是纸上的声音, 而会沉淀在内心深处。时间是一个封口的坛槽里的水,坛子里面的东西捂久了,就会发酵,很多感情就这样发酵,由不得自己了……<div><br></div><div><br></div><div>(图文原创,毛歌微信号:maoge1965)</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