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嫂子坟》散文

烟台.王林

<h1><b>  嫂子,怎么不打招呼,你就走了?<br></b><b> </b></h1> <h1><b>  晚上,我迷迷瞪瞪躺在异乡的一铺土炕上,听冬生讲他哑嫂的事。窗外,泼了墨一般漆黑,天地粘腻在一起。风声雨声象滚落的泪珠,整整哭了一宿。</b><b> </b></h1> <h1><b>  我回去的时候,嫂子已经入殡。乡下人讲究这个,人若走了入土方能为安。大哥六神无主,他失去了支撑。二哥眼皮红肿,伤心地跟我说:“三儿,俺先陪你去上坟吧。嫂临走,心里还掂计着你。”听罢,我朝二哥摇了摇手,想单独去一趟坟地,跟嫂子亲口说一说,这些年想说的那些话儿。<br></b><b> 二哥在老屋院门外,给我指了指山前坟头的位置。山上的一切我都熟悉,一草一木。<br></b><b> 爬到老爷岭,祭我的嫂子。先在坟头前焚香烧纸,之后跪拜叩头,俯身时两行清泪落在了坟边的青草上。久久跪着,追思嫂子的好,求苍天能在那边,赐给嫂子幸福。头抵着黄土,能嗅到泥土混杂着蔓草的清香,这是一片松软的坟土。嫂子,你安心躺在里面歇息,家里的一切,都好。<br></b><b> 山野四周奇静,显得寂寥空旷。杂草藤蔓儿,承接着绵绵的雨珠,有鸟儿发出的声音。我就联想,这不是嫂子的眼泪么?鸟也来陪你说说话么?嫂子啊,你实在是受够了这阳间的苦难,黄天厚土怜惜,让你找到了自己最终的归宿。抑或我不该流泪?你只有闭上了忧伤的眼睛,才能安安静静躺在这儿,说不准是一种安适的解脱。说句实在话,嫂子,在阳间你活了五十二个年头儿,却在黄莲的苦水里泡了五十二个轮回。</b></h1> <h1><b> 日子一直过得沉甸甸的 ,可嫂子从无怨悔,好似她的泪水也干枯了。胶东方言,称残废人“不全乎”,嫂子又聋又哑,一生都活在自己内心的世界里。娘带我们三个兄弟过日子,过得十分清苦。大哥能娶个“不全乎”媳妇,也算是不容易。何况,嫂子娘家在镇上办了小作坊,家底殷实,嫁妆也不薄。<br></b><b> 娶亲那天,我躲在人缝里偷窥,看见新娘子穿着红夹袄,绿绸裤,遮着红盖头,一步一步被人搀进了翻新的西厢屋。天蒙蒙亮,鸡打鸣,嫂子端了脸盆到院子洗脸,她可真漂亮。从此,一直把嫂子当成姐,娘走了之后,又把嫂子当成娘。我娘有哮喘病,常年吃药比吃饭还勤。嫂子过门后,药费多般由嫂子回娘家东凑西借来应付,现在都不敢想,那段日子怎么熬得过来。<br></b><b> 一晃我到了上学年龄,家里没有多余的钱供给读书,于是我就闹。嫂子焦急比划着手势,劝我别哭。她在自己屋子里翻箱底,拿出了一个红绸缎的小包裹,取出一对银手镯。按乡里习俗,凡是娘家陪送过来的手饰,须代代传承的稀罕物件,不到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绝不能动用。我呀,就是在那种情况下,勉强上了小学。</b></h1><h1><b> 村子前面有条河,旱天时河床干枯龟裂,汛期时灌淌着滚滚的浊水。凡遇涝雨天,河水便肆意涨流。放学后,远远地看见嫂子,站在河边的一棵老柳树下,抬手搭着眉檐儿,焦急地朝学校小路这边张望。我赶紧跑到她面前,嫂子亲热地拍拍我的头,自己蹲下身子去,然后反过手指指宽厚的背。我爬伏在嫂子背上,淌着湍急的河水回家。</b></h1><h1><b> 时常琢磨,嫂子温暖的背是弯弯的小桥,岁月就从桥的下面款款地走远了。那棵老柳树如今还在,可是我嫂子却不在了。<br></b><b> 读完了小学,进中学。读完了中学,又进大学,这期间的苦与难,我就是不说,你也能体会,不说也罢。</b></h1> <h1><font color="#010101"><b>  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日子渐渐有了起色,每年都寄些钱给嫂子。可是她总在我女儿暑假回乡探亲时,买了东西再捎回来。也曾想过,要把嫂子接到城里住上一段日子,可她每次直摇头,用手比划着,大概意思是说,家里的猪呀羊呀没有人照管,她若离开了会不放心。那时感觉嫂子肩头压着一座山,苦苦熬撑了一辈子,更象喘着粗气的一头牛,默默在田间劳作不休。 </b></font></h1><h1><font color="#010101"><b> 直到前年,嫂子在医院里查出胃癌,并且做了手术。我等在手术间外面,流着泪叹息,怨老天不公!为什么,嫂子已经伤痕累累的心,又要遭遇癌细胞的折磨。老天啊,你为什么舍不得,给苦了一辈子的女人,享受一个幸福晚年? </b></font></h1><h1><font color="#010101"><b> 山上青草很茂盛,落雨无声,云也知情知理,垂下来与风含哀低俯。这些年,娘和嫂子相继离去了。在夜里会看到她们的影子,我急急招手,她们却消失得无影无踪。醒了,才知道是一个梦。</b></font></h1><h1><font color="#010101"><b> 此刻,一个人走在田野,弯腰去抚摸经雨打湿的青草绿叶,回忆着我的嫂子,仿佛又回到了湿漉漉的童年。嫂子沉默了一生,她就是这样吃尽了所有的苦,对谁也不打个招呼,自己走了。</b></font></h1> <h1><b> 冬生自言自语地讲叙,我听着前前后后这些事,泪水从脸颊滚了下来,仿佛落在了从未谋面,却又十分熟悉哑嫂的背上。这世上总有一些挣扎过的灵魂,最终安静地消失了,没留下半句话……</b></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