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子警官日记（上）王春来 著

孙玉卿

引子 三棵树：父母与儿子

父母与儿子，就像三棵树

母亲是大家闺秀，小时候受过良好的教育，读过私塾，明事理，在医院当过护士，与父亲结婚后就辞掉工作，在家相夫教子为了医治患肺病的姥姥，三十岁因劳累过度，得了严重的肾病，全身浮肿，身上一摁一个坑。

父亲是刘邓纵军的军人，与二伯父在抗日战争中南征北战，九死一生，二伯父倒在了沙场，连尸首也没找到，成了为民族存亡而死的无名英雄。

父亲随部队到了河南，成了一名忠诚的警察。如今，和父亲幸存的英雄战士，也大都不在人世了，他们为国捐躯，为民族存亡视死如归，是真正的行大孝者。

一个民族只有崇拜自己的民族英雄，这个民族才是最有希望的伟大民族。而崇拜歌星，影星，富人的民族是堕落的，最没有出息的民族。

从来没有那个民族因贫穷而崩溃，但是道德的沦丧，却是一个民族毁灭的开始。

每一个国人都不能忘记这些大孝于国的英雄孝子！

生长在这样的家庭，自然而然就变成了今天的样子。如果说儿子有所成就，那是站在父母这两棵大树的肩膀上，父母就是儿子眼中的巨人。

第一章

两棵大树，一棵小树

父母如同两棵大树，高大的身躯，强健的树根，把大自然的雨露牢牢地锁在了我生长的这片土地上，生命还很弱小，但有了厚实的泥土，小树总要茁壮成长。

别人认为我在少年时代吃了很多苦，我却是怀念那段时光，因为那时我感受到了与父母相依为命的幸福，我生活在两代人行孝的幸福家庭中。

1970年5月6日

晚饭时父亲说：你娘的腿肿得发亮，肾病越来越重了。

我用小手摁母亲肿得发亮的腿，小坑久久起不来。

父亲用期待的目光望着我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1970年5月7日

早晨，我上邙山挖了一篮子车前草，洗了煮水给母亲喝。母亲一直望着我笑，我装出大夫的神情说：这种草煮水可以消肿。

母亲很乖，把我煮的水一饮而尽。

母亲喝完药，还要带病去铁路沟里装火车。我噙着泪抱着母亲的腿不让走。

母亲弯下腰问我：想让姥姥活吗？我想起姥姥一口口喂我的情景，于是说：想让姥姥活。

母亲读过私塾明事理，她说：好孩子，那就让我干活挣钱为姥姥治病，要不姥姥就没有啦……我不是告诉你，百善孝为先吗？

母亲在用生命行孝，我无可奈何，只好放开母亲。

1970年5月*日

有个苏联留学生，是个机械工程师，中苏关系破裂后上级不允许与苏联人交往，可他年轻气盛，不服。非与苏联朋友玩不可，结果从正门进苏联领事馆，又从后门出来。这下麻烦了，革命委员会指定他投敌判国，他解释不清了，被关进了劳改队。

夜晚母亲拉架子车往兴隆塞送货，我用一根绳子在前面拉车。我边走边问母亲：妈妈，那个留学生说他没有想投敌判国，被判那么重的刑，是不是不合理呀？

母亲边用力拉车边说：孩子，我不懂法律，但我懂得君子坦坦荡荡，光明磊落，否则容易引发灾难。

我明白了，如果人不想有灾难，就做光明磊落的君子。

1970年5月11日

早上，我在小桥上看女犯人出工。一群女犯人个个年轻漂亮，她们要去石灰窑砸石头，女犯人过了铁丝网看不到了，我正准备回家，忽然看到母亲头裹粗布，戴着护眼罩，也向石灰窑走去。

我知道母亲要去石灰窑用十八磅大锤砸石头，善良的母亲就与女犯人一起干这种活。

母亲看我望着她，回身拉着我的手说：你姥爷去世的早，为了妈妈，你姥姥一直孤独一人，妈妈是独生女，我能不用命救姥姥吗？

我看到母亲难受的样子，心里好纠结。

1971年5月13日

劳改队里都是地富反坏右，都是过去有能耐有本事的有钱人。

我不理解，晚饭时问母亲。管他们的工农干部怎么一个大字都不识？

母亲说，人世间是循环的。解放前，这些人当官有钱有势，却只顾自己贪欲，不替老百姓着想，老天看不下去了，翻了一下手掌，让没文化的穷人管有文化的富人，他们的福就享到头了。

母亲教诲我说：你一生要当善良的人，将来有了钱不能只为自己，要多救助穷人。

1972年5月15日

母亲在石场艰难地砸石头，无数砸飞的石片四处飞溅，碰上裸露的人体就拉开血淋淋的大口子。女犯人不愿干砸石头的苦活，因此寻找各种借口拒绝劳动。

我看到母亲用布裹着头部脖子，手腕，脚脖戴上护眼镜，防护围裙，背上大锤。迈着沉重的步履走上砸石场，外人根本看不出母亲是年轻时女子。

母亲不怕危险，抢着干活，我知道母亲此时最怕没活干，无法兑现救助姥姥生命的钱。

1972年6月7日

劳改队荒地上草很肥，我放了学就到哪里放羊。

有个十八岁，姓张的小犯人，他太聪明了能装出收音机来，收到台湾国民党电台，后来给蒋介石写了封心信，想当特务，结果以现行反革命罪判刑十五年。

我放羊的时候，小犯人来找我说：你知道天上有仙女吗？。收音机架根天线就能通到天上去，就可以听到天上仙女的声音了，还能听到毛主席的声音。

我根本不信，怒道：骗人！但我心里当然喜欢听仙女说话。

回家我问母亲：能不能跟小犯人学做收音机？母亲说：艺不压身，他如果愿意教你，你就应该送点小礼物谢谢他！

要送小礼，他可是犯人呀？母亲说，他只要教你技能，没有恶意，就要感恩，不论他是谁。我听母亲的话。人要有感恩之心，哪怕帮助你的人是个囚徒，对他也要有感恩之心。

1973年2月1日

今天那个留学生与干部吵架了。他干的是烧窑的活，可他干活时老带一本书，原来他只会俄语，在监狱里凭几个本子竟然又学会了英语与日语。

一看书就忘记填煤烧窑，老烧坏，干部认定他破坏生产，见他看的书全是外国字，认定是反动书籍，要没收。

留学生辩解说：这是列宁写得书！又嘟嘟说了一大串俄语。

干部认为他在散布什么反动言论，留学生反驳说：这是马克思的原话。干部吓坏了，赶紧承认错误，不敢吱声了。

1973年2月+日

今天苏联留学生突然被一辆小轿车接走了，传说当了大官。

我惊讶地问母亲：干部都还没当上大官呢？他一个犯人怎么会一步登天？

母亲说：他过去不坦荡造了罪，也受了委屈，可人家知过就改，在劳改队里依旧刻苦学习，不灭青云之志，有信念有追求。上天是公平的，就让他梦想成真了。

我懂了原来人生要有信念，有追求，因为善良的梦能成真！

1973年3月6日

有个老犯人看我放羊，就引导我学美术，我说：学美术干什么？他说：这是艺术追求，他还说学画就能变出钱来。我说：你骗人。

他一把掏出我上衣口袋里的黑色钢笔，说：我用两分钟时间就能把你身上的钱挣到我手里。他不吱声，找了根小钢锯条掰断，用锯条棱角在钢笔上刻起画来。

一分钟时间，钢笔上就有一只展翅欲飞的小鸟背面还有我的名字，太漂亮了

我的双眼被这金绿色的字画照亮了，我知道在学校门口刻这样的字画是要收一毛钱的，犯人得意地说，我只收你五分，中不中？。

我不敢不信了，我立志要当画家，将母亲从沉重的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

1974年4月28日

感谢劳改队里的政治犯们，他们教我画画和无线电。

今天犯人画家被一辆小臥车接走了，据说到一所大学里当校长了。

晚上我有气无力地帮母亲装火车，边搬砖边伤感地问：妈妈这犯人怎么老跑出去当官呀？

母亲回答：孩子你看人家大画家受委屈坐牢了，还教你画画，这是行善积德，这不就有好事了吗？

母亲给我的启示：好事怎么来的？行善积德帮助别人的结果。

1974年5月2日晚

半夜母亲在呻吟中艰难地起来，系上干活的围裙，墩身在床下挑了个顺手的砖夹，扶床站了起来，出门时突然腿软，一头栽在地上。

母亲挣扎着还要去干活，父亲劝不住，我流泪说：妈，不能因为姥姥的命丢了你的命啊！

母亲闻言，第一次冲我发了火：孝养老人是没有条件与理由的，若要理由，我能找出一千个不用孝敬老人的理由。

母亲探起身子说：孩子，没有道德的坏人可怕吗？我点头说可怕。母亲说：孩子，孝是德之本啊！

我的心受到了震撼：孝，原来是没有条件与理由的。

窗外火车来了，火车来了的喊声不绝入耳，母亲探起半个身子，又重重地倒在床上。

父亲劝母亲不要干了，母亲痛苦地喘了口气说：妈妈治肺病的药不能停。

现在有个规定干部不允许替家属干活，哥哥姐姐都下乡不在家，我已经是十三岁的中学生，也应该行孝有病的母亲

我跳下床拿起砖夹说：妈，你不用去了，我一个人装的了火车，我也是行孝。

不等父母回应，我便冲进了夜幕中……

1974年6月2日

今天早晨妹妹醒来全身浮肿，喘气急促，父母忙送妹妹去医院了。我懊恼不已。

昨天我太累了，躺在床上就睡着了，半夜来火车，本来我已经被窗外的喊声惊醒了，只是想多睡几分钟，谁知妹妹心疼我，说：让哥哥休息一个晚上吧，我去帮妈妈装车。

我知道妹妹小，身体又不好，又想只干一个晚上，不会有什么问题，我又迷迷糊糊睡着了，今早妹妹就累病了。自己以后不能再贪睡了。

1974年6月19日

晚上十一点了，火车就要来了，母亲给姥姥写信我在一边看。

母亲用漂亮的小楷这道：城里比农村好多了，挣钱也容易，每月寄上十元钱孝敬你老治病要紧，母亲大人不用担心女儿。

母亲只字不提自己的病，更不谈抱病劳动的辛苦

1974年8月28日

我没有将自己累得直恶心的感觉告诉父母。

母亲对姥姥不也没说自己有重病吗？

其实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委屈，在承受肉体的劳累中，才体会到母亲抱病劳动的痛苦是难以想象的，我的心灵烦而能从中感受到行孝带来的幸福。

1974年10月3日

姥姥总认为母亲在城里享福，母亲见姥姥总是收拾的干干净净，一副在城里享福的样子，姥姥高兴的脸上笑开了花。

姥姥，您知道您走后，母亲就换上破旧的衣服当装卸工吗？有人告诉您女儿得重病了吗？

1975年7月7日

办事处曾阿姨帮我找了个在建筑队当小工的活，并带我到了工地。没寻着队长，我心里发慌，因为我明显感觉出曾阿姨不耐烦的情绪在升腾，我怕被打发回家，挣学费的梦想就破灭了。

还好曾阿姨打发一个民工领我去见大工，她就回去了。

大工就是师傅，是个约五十岁的黑脸干瘦汉子，他在墙边砌砖，让我在下面为他递砖，一边干活边严肃地说：小孩子多大了？这钱可不好挣啊。

我早有吃苦的心里准备回答说：我知道，我已经十四岁了。

接着他又冷冷地说：我是大工也是你的师傅，以后你必须听我的，听见没有？我马上说：听见了。

师傅在上面砌砖，他瓦刀上的泥老滑落在我身上，后来我发现他是故意的，可我不敢吱声。更可气的是到了下午，师傅看我一天的工资快到手了，便说我笨，不会干活，不利索竟将烟头摔到我头上，我一直忍着不吱声，因为顶撞的结果只能是被炒鱿鱼，我必须在假期实现替母亲为姥姥寄五元钱的愿望。

师傅开始对我骂骂咧咧，老说我四毛钱的工钱太高，我忽然担心这家伙对我使坏。

果然，他阴险笑着让两个担水的民工休息，下令让我去为工地担水。

打小我干过装卸工，运输工，就没担过水。在民工引导下，走了足足两公里路，从井里打出两桶水，担水走路不是前桶碰地，就是后桶着陆无法平衡，尤其是上下坡，简直如同走钢丝，好在我还是把水担到了工地。

大工站在工地路口，看我担水走来，劈头盖脸地大骂：你这个小混蛋，刚来就偷懒，没水施工了，一切后果你负。

我不敢吱声，低头加快了步伐，踉踉仓仓又担了三趟水后肩头已红肿，头上的冷汗一层一层往外冒。

又担了一担水后，我放下扁担，裤子和鞋全湿透了，肩头疼得我眼噙泪水。可我想起母亲劳累的样子，心里默默嘱咐自己：为了母亲一定要坚持下去。

你这个小混蛋，今天非担够三十担水不可！万万料不到蹲在地上休息的师傅看我想歇息，恼了，冲到我跟前吼道。

我用惊恐的眼睛望着他，大工的心肠为什么这么硬？我噙着泪，咬着牙，又担水去了……

昏黄的日头落下山，我下班了。

回到家看到母亲，我忽然兴高采烈起来，今天很有收获呀，为家里挣了四毛钱。可母亲看着我像从泥浆里爬出来似的，心疼地说：孩子……

我心里为自己能独立挣钱而兴奋不已。

我大概属于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那号人。当同学知道我在建筑队当小工受气后，马上告诉我说，你猜那个欺负你的瘦高个大工是谁？不是别人，是咱们数学老师的丈夫！

我惊诧不已……

一个多月房子盖好了，我领到了十一元工资，太高兴了。

回到家，我对母亲说：妈，我可以养活您了，也能挣钱为姥姥治病了！

母亲心疼地望着我，含累点点头。

1975年8月15日

前天，建材厂运来了大量的有烟煤，需要劳力运到山坡上砖窑旁，我立马报了名。

煤车装好后都要过磅，除去架子车身煤的净重都在一千多斤。

中午我拉车过路沟。忽然感觉车子自己在跑，，扭头发现母亲在后面推车，我心里发急，母亲累病怎么办？干脆停下来说：妈，您再推我就不拉了。

母亲在迟疑中，无奈地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1975年8月18日

母亲每天装火车，可她还担心拉煤车的我，怕累坏我。

母亲干活的空隙老在我拉车的路上出现，递给干渴的我一碗水，帮我擦去额头和背上的汗水。

劳累的我出汗很多，总怕看到母亲，又期待着看到母亲，每次母亲趁我喝水时都要与我夺架子车，我不让母亲拉车，只好护住车把喝水。

太渴了，我喝了一碗水又去倒水扭头看到母亲拉起架子车就上坡，我急了忙拽住车子，可我力气还小拉不住架子车，边心疼地用力推车。

望着病重的母亲在我前面用力拉车，汗水很快浸透了母亲的背，我的泪水禁不住滚滚落下。

1975年#月

为什么我家生活这么难？母亲每天砸石头，劳作一天，全身肿得厉害。回家后难受的呻吟不止。

我给母亲倒了一杯水问：咱家的人怎么这么命苦？

母亲却说我们的生活很好呀！干活是人的本分，你看咱家有饭吃，有房子住，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多好！咱应该感恩天地呀！

母亲还告诉我：苦与痛的感觉都是自己寻找的，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记住付出肯定有收获，劳动有什么不好？

儿子，当你用善心去面对生活中遇到的苦难，便会觉得一切都是自然的事，你就会发现生命中的点点滴滴里都有幸福！

母亲用毛笔在烧窑的引火纸上写下了一段话：痛苦与艰难必然换来快乐与平顺，仁爱付出必定换来天下和平。

1975年12月2日

今天夜里一觉醒来，已经是深夜两点。再看母亲的床竟然又空了。肯定又来火车了，母啊亲自己轻手轻脚干活去了。我恼怒自己，为什么又睡得这么死？

砖灰弥漫的站台上，一群人正在吵嚷着什么，我急忙走了近，原来两个人嫌母亲干活慢，在辱骂排挤母亲。

从母亲浮肿的眼睛里可以看到她多么希望用汗水换几块钱，为我和妹妹交学费，为姥姥买几副中药！

当那男人再次辱骂我母亲时，我觉得自己是男子汉，要保护母亲，我一下子扑到那个男人身上……

可我不是那个男人的对手，被一拳打翻在地，男人上前还要打，母亲冲上来用身体护住我说：对不起，我教子无方，你也别再打了！

男人说：不打可以，你今天的活就算没干，走吧。

母亲说：好，今天的工钱我不要了，领着我回家了……

我要报复那个坏蛋，他太不讲理了。

1975年12月3日

早晨母亲呻吟得厉害。

我没去学校陪母亲去了人民医院，大夫开了六付药，母亲疼钱，只取了两付……

出了医院，母亲没有带我回家，而是走了很远的路去看一个碑，上面好像被什么东西遮盖了。

母亲悄悄地说：这是孔子问礼处，这里有孔子问礼于老子的故事！两位圣贤那时说，必须恢复礼义，百姓才能过上安慰日子。

碑前母亲突然严厉训斥我：昨晚为什么打人？太野蛮了，不懂一点儿礼法。

我说《三国演义》《水浒》里面的英雄好汉不都敢造反，打杀吗？他们不都变成后人学学习的贵族了吗？

母亲说：我文化不高，看不出四大名著里多少值得你效法的东西。我希望你锻炼男子汉精神，也就是：诚信，担当，责任，道义。在危险的关头敢于冲在前面。这才是贵族精神。这样的人别人才会尊敬他。万万不可学什么权谋，诡计，拳头，这样的人即使官高富裕也不贵，这不是我们的民族精神。

1977年11月7日

前天早上，母亲在干活的铁路沟里晕倒了。我与父亲在劳改队的制瓦车间借了一辆架子车，将母亲拉倒了第一人民医院。

听大人说母亲很危险，前天抢救了一天。邻居阿姨对我说：你妈妈前天差点死了，走了一趟鬼门关，你知道吗？

我惊慌地意识到，母亲会死，母亲会永远离开这个人世间。

我不由担心母亲的生命。

1977年11月.9日

夜间我突然惊醒，一骨碌爬起来，奔到母亲床头，想看看母亲是否有呼吸，。我将手放在母亲鼻子下，母亲突然说话了：孩子别担心，你还没长大，妈妈不会死的。

母亲是独生女，父亲想请姥姥劝母亲不要干活了，就将母亲的病情写信告诉了姥姥。

1977年12月16日

母亲听说母亲病重，就赶到了洛阳城里。姥姥追问母亲什么病，生气地骂母亲问什么隐瞒病情。母亲只是笑，姥姥真生气了，回老家后不再接女儿一分钱，让女儿先治自己的病。

母亲病情缓解后，姥姥才又来到城里，因牵挂母亲的病，在担惊受怕中自己也病重了。姥姥怕死在城里，坚持回乡下。落叶归根，母亲怎么也劝不住。

雪天太冷，姥姥临走却将自己最值钱的旧皮袄留给了母亲，为了省钱，坚决不让母亲送她。

母亲还是一脸在城里享福的微笑，姥姥和妈妈都知道这是永别，母女在最后时刻都不留露悲伤给对方。

母亲说姥姥是想放弃自己的命，省下钱来给女儿治病……

父亲说，哪天母亲在车站望着远去的火车，哭得昏天地黑。

1978年1月21日

昨天老家来信说姥姥病危，母亲回老家去了。

我望着蓝色天空想：母亲回老家了吗？此时母亲与姥姥在做什么？我在心里祈祷，妈妈和姥姥都平平安安！

1978年2月29日

姥姥去世了。为了省钱，今天爸爸没有带我，一个人回了老家。

我流了一夜泪，姥姥怎么会死，人怎么会死？

我打开了记忆大门，姥姥拉我在太阳下晒暖，将我抱在腿上，取下我的饭兜兜，又拿出针线和老花镜，在太阳下为我缝兜兜……

1978年5月8日

放学替母亲下站台，我用大铁架子车拉一车红砖下大坡，装的太闹，又过早压把一车砖连同车子砸向我，我清晰地听到周围人的惊叫声：这孩子完了，要被砸死了！

当时一点恐惧也没有，只感到砸在身上的是白色棉花，又突然变成山一样大的黑棉花，铺天盖天压下来……也许这就是死亡的感觉，

醒来后，大人们说我昏迷了，是母亲将我从砖里扒出来的，背到了卫生所。

大家都惊奇地说这孩子命真大，命真硬。

我奇怪地问母亲：真的是我命大吗？母亲说：天道无亲，常随善人，你是帮助父母干活的善良孩子，上天不忍心伤害你！

我悟出了一个道理——这件事印证了祖先的一句话，人有善愿。天必佑之。当好人真的有好处啊！

1978年5月10日

大难不死的我有了j居功傲慢之心，晚上妈妈干活回家很累了，可还是心疼地为我盛饭，我觉得自己是功臣。

父亲回家看到不高兴地说：我看你小子的伤，不就是擦破点皮吗？

我居住功傲气地说：我经历这么大风险，不能多歇几天吗？

父亲火了，吼道：你这个懦夫，草包，当年我在战场上肠子都被炸出来了，照样冲锋陷阵……你个草包，明天就给我上班去。

我想还嘴，母亲阻止说：你闭嘴！爸爸是真正的男子汉，你爸爸年轻时与与哥哥抗击日本人，你伯伯命都丢了，连尸首都不知在哪里……你爸爸在战场哪天没有生命危险？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多少次了，没人数的清。你爸爸是个孤儿没有家，没有父母他向谁撒娇啊？

一下子我感觉无地自容了……

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当儿女的，永远都要用恭敬之心向父母学习，当好父母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