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源 鸦鹊岽(四题)

上官周美术馆 曹燮

鸦鹊

护林员

我们

赖源

小庙

黄泥

林场

牛家村

郑地

蝗虫

（一）鸦鹊岽猜想

鸦鹊岽是座陌生而充满神秘色彩的高山，海拔一千六百余米，山间杂木茂密，百草丰美，常年云遮雾罩，飞鸟云集。
此山为何人所名，至今无从可考。只知其位于赖源乡邱家山境内，为闽西第六高峰。仅凭“鸦鹊岽”三个汉字，它就已经牢牢吸引住我的眼球，并触动我渴望探知的欲求，让人感受到它散发出一种原始朴素之美。最近我曾多次探访赖源欲睹其真容，却屡次未能遂愿，难免心生遗憾。
鸦鹊同为瑞鸟由来久远。湖南长沙马王堆出土的汉代帛画中，其间有幅右上方画一只黑色大鸟便是乌鸦。古代称之为“金乌”或“赤乌”，代表太阳神。《山海经 精卫填海篇》载“有鸟焉，其状似乌”，可见早在上古时代，鸦便被视若神鸟。韩愈有“金乌海底初飞来”句；白居易诗云“白兔赤乌相趁走”;陆放翁有“翻翻林表鸦鹊语，渺渺烟边鸥鹭行”，为后人传颂至今。
古代农人收割粮食前常遭蝗灾，面对遮天敝日的蝗虫，农人心生恐惧又束手无策。在百姓心中，鸦鹊善捕蝗虫，被视为粮食的守护神。而鸦鹊音声悦耳，被视为传捷报之信使，在民间流传甚广。可见将鸦鹊命名于山，乃吉祥寓意。清人《乌啄蝗歌》咏鸦鹊乃捕蝗益鸟，为百姓所喜闻乐道。鸦鹊岽盛产一种矮竹高不盈米，新葟嫩叶为蝗所喜，乃其繁殖后代之食粮，高山生态环境极佳自然成鸟类栖息地，而蝗多自然会引来鸦鹊无数争食蝗虫。鸦鹊岽是否缘起于此，笔者不敢妄语，但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这只是我的一种猜想。我曾心生好奇，对鸦鹊岽心往神驰。

（二）过牛家村郑地

戊戌大暑，午后三时，烈炎炙人，林间蝉鸣不止。余与元健兄驱车直奔赖源乡牛家村郑地。原计划借住郑地村一宿，翌日清晨再赶往鸦鹊岽。沿途路窄多弯，行车缓慢。夹道竹树繁茂、嘉木秀美，山风扑面、暑热顿消。
郑地村民老邓热情接待了我们。他很爽快地称道，如果只是我们两位，他家食宿均没问题，而且他还毛遂自荐，愿当我们去鸦鹊岽的向导。如还有朋友要同往鸦鹊岽，就得住到黄泥坪邱家山林场，那里有工区招待所，住宿条件更宽松，离鸦鹊岽也很近，找工区护林员当向导也挺方便。趁老邓夫妻俩准备晚饭的间隙，我们到村庄里走走，欣赏这深山里的美丽小村庄。
郑地是牛家村的一个自然村，全村人口不到180人。村庄夹在两岸高山间的谷地，山上遍布毛竹和杉木林。中间有一条山溪穿村而过。溪水湍急，撞得溪石哗然有声。溪中及两旁石隙间长满碧绿的菖蒲。我们正欣赏山村景致，忽见山风挟滚滚乌云而来，太阳突然被云层重重包裹，瞬间雷电交加，天昏地暗。我们匆匆返回，前脚才刚迈进主人家，后脚便有暴雨袭来。
少顷，老邓家的厨房便弥漫出菜香。穿过他家厨房，见其妻正挥动锅铲在大铁锅里炒菜。他家仍沿用传统的柴灶，炉膛里火烧得正旺，木柴不时发出噼叭之声，火光熊熊映照在厨房墙壁上，感觉特别温馨。隔着锅盖，听得见锅里正发出卟卟的声响。菜香从木制锅盖的缝隙逸出，香气弥漫了整个厨房。
不到一小时工夫，主人便摆出满满一桌菜，请我们分享她的厨艺。我们也将带进山的卤料装了好几盘，当晚着实让我们美餐了一顿。朋友文生、宝胜、克龙三位在赖源吃过晚饭，赶往郑地村与我们会合，再结伴驱车直奔黄泥坪工区。
彼时暴雨初歇，暮霭降临，竹林里蝉声四起。辞别主人，一行五人分乘两辆车，匆匆赶路。
途中遇雨。雨雾茫茫笼罩了山林。元健兄开吉普越野行驶在林区路上，陌生的路况加上 夜间视线欠佳，他只能放慢车速缓缓前行。两边竹林在车灯照射下从车窗外闪过，密密麻麻的毛竹如同一片广袤无边的甘蔗林。山深林密，雨雾渐浓，能见度越来越低，车速渐渐放慢。偶有雨点敲打车窗和车顶，不时有低垂的枝叶哗哗扫过车身。深山密林的雨夜出奇的安静。笨拙的山鸡受车灯的惊吓，急匆匆穿过路面钻进竹林深处。夜鸟的啼叫声穿透树林，山林显得幽深而充满神秘。

(三)夜宿黄泥坪

牛家村郑地距离黄泥坪不足十公里，但这短短的崎岖山路，车子却足足开了四十分钟。九时许，终于抵达邱家山林场。
那时雨还下个不停，大家为翌日鸦鹊岽之行深感忧虑。
迎接我们的除了林场负责人，还有两条看场的大狗。面对一群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它们热情得要命，简直就要扑到我们身上，用这种特殊的方式向我们表达亲昵，吠叫声引起林场职工为之侧目。我们被安顿在招待所仅有的三个房间住下。负责人对明天上山的行程做了番安排：凌晨三点半出发，由林场护林员江福宁当向导。小江常年在鸦鹊岽周边巡山护林，熟悉那里的山山水水。由于白天坐车一路颠簸，我委实有些疲劳，洗漱完毕便早早躺下休息，那时还不到10点。
上鸦鹊岽若想拍摄曰出云海等奇观，必需在日出前抵达顶峰。一向小心谨慎的摄影师老沈又将时间提前半小时:改为凌晨三点出发。大概驱车40分钟，徒步20分钟便能抵达山顶。
翌日陪我们进山时，护林员江福宁告诉我们，原来头一天林场来了三位客人，原计划安排他们住招待所，但考虑到我们一行的工作，只好委屈客人另寻住处。想想也真是难为他们了。
当晚临睡前，雨仍在下。雨点滴滴答答敲打在窗外在树上，使我内心也跟着忐忑不安起来。如果夜雨不停歇，苔染石阶、路面湿滑，翌日是断然上不了鸦鹊岽的。那样登顶计划将全功尽弃，无奈只能无功而返。即便上得了山，雨天也无景可拍。元健兄与我同住标房，为了保持室内空气好，他打开了房门对面那扇窗。也许是旅途累了，是夜，我躺在床上，很快便睡着了。

凌晨二点，月光从窗户外斜斜向房间窥探，把我从熟睡中惊醒。醒来后发现雨已停歇。我赶紧穿衣起床，房门甫开，见水泥空坪银光满地、清辉抚我，顿觉肌肤生寒。仰望圆月皎洁，天空如洗，淡蓝的天幕有白云如丝如缕，又如羊群柳絮随风飘移。月晕隐约泛出金黄，象描画过美人的眉梢，反衬出月光的银白和清冷。山林静寂，鸟语幽深。夜鸟从林场背后的树林里传来，间或从住所上空掠过。月光流水般倾泻在深山密林的千山万壑。
此刻，我闻到一股奇异芬郁之香。循着袭人香气，发现是源自不远处花圃中的一丛百合花。百合花高过一层楼，六七枝茎杆亭亭直立在月光下，花朵需仰视方可见，十余朵洁白盛放之花如莲，花姿优雅别致，既超凡脱俗又不乏矜持含蓄之气质。其香气如麝，浓郁而沁人心脾、闻之令人陶醉，见了让人倾心。百合花在月下投下纤姿绰影，高高的花杆，长长的叶片，喇叭状的花朵，竟象木刻版画似的倒印在地上，那黑白分明的影像，美得让人呯然心动。难怪陆放翁曾云:芳兰移取遍中林，余地何妨种玉簪。更乞两丛香百合，老翁七十尚童心。

（四）摸黑上鸦鹊岽

凌晨三点，月亮躲进云层，天色昏暗。我们六人打点好行装，乘元健兄开的越野车上鸦鹊岽。山路窄得仅容得下一辆小车，两边竹树环合，黄泥山路被暴雨冲刷得高低不平，路面泥泞不堪，护林员坐在副驾上协助元健兄引路。忽见密密匝匝古树的躯杆在车灯下闪过，车顶不时有树枝拂过，偶尔能听见树枝被折断的脆响。树上栖憩的夜鸟被惊动，扑愣愣的飞向漆黑的夜空。当车子途经密密麻麻合抱大的柳杉林时，护林员告诉我们，那些是林场的人工林。

车子在黑暗中盘曲前行。一路遇上五六个急弯，车了要停下倒退数次，方能转过弯继续前行。如此路况下开夜车，若车技欠佳或缺乏行驶山路的经验，腿脚都会发软。不足五公里山路，足足开了四十分钟。车 子最后停在一块宽阔的黄泥空坪里，大家纷纷下车徒步前行，护林员称二十分钟便可达鸦鹊岽峰顶。
护林员头顶矿灯走在队伍最前面，我背元健兄的旅行包尾随其后，文生、宝胜、元健、克龙各自背着摄影器材，他们合用两把手电，因无法人手一把，持手电者要前后来回晃动，方能满足前后同行者看得清路面。山谷黑漆一片，偶有猫头鹰的怪叫从密林里传来。石阶湿滑，苔痕满地，青藤绕壁，泉冷苔幽，又有败叶厚积，我们每行一步皆要小心翼翼，防止滑倒。
到达鸦鹊岽山顶，时间正好4点。天空渐渐开始泛白，仿佛从睡梦中刚刚醒来。
借助微弱的天光，远远可见一座。小庙立于山顶，由于山高风急，建筑不高，名威灵祖殿。香案烛火正旺，这才想起昨天农历六月十九，为观音菩萨生日。定是附近虔诚的山民纷纷上山敬神，焚香点烛，供奉诸神。在敞开庙门烛光的映照下，庙里的菩萨正对着八块巨大的奇石，远观或立或坐或卧的样子、各具形态，这也许是民间所称的“八音石”吧，据说能敲打出不同音声。在林立的怪石丛中，顽强地长着低矮茂盛的杂树，其中有株在昏暗晨光里，正泛出簇拥着细密的白色花朵，有种奇异的花香弥漫在小庙周遭，倒象是大然对庙里神仙的供奉。
高山上松树矮小，主杆盘曲遒劲、华盖如云似冠，既像放大的盆景，又似浓缩的黄山松。松树下葟竹茅草丛生，蝗虫蛰伏其间，啃食嫩竹翠叶，新叶被咬得参差不齐。稍有响动，便惊慌失措而逃。有的飞窜到你的身上，有的蹦到你的头顶。它们个头不大，周身草绿，反应灵敏，很难捕捉。它们便是鸦鹊的美食。看到眼前这些对农作物破坏力很强的蝗虫，鸦鹊岽的地名之谜便迎刃而解。
山高月小、高处生寒。
近处山体幽暗，远山则泛出铅灰色，再由铅灰变为浅蓝，天空则由深蓝转浅。小庙屋脊的翘角张开得很美，在深蓝天背景的映衬下，有一轮皎洁的圆月，象巨大蓝色大盘里别着枚小而圆的银饰，撒出冷冷的秋水般的清辉。
天空高远，洁净得不染纤尘。深蓝底色上有云朵飘移。晨光中，远山层叠可数，雨霁雾气氤氲，往上涌动着飘移着升腾着，那千山万壑便如浮出海面的座座岛屿，又似蛟龙出海、群狮静卧，巨鲸出海……置身万山丛中的峰顶，观望山脚下云海浮沉，舒卷开合，人便宛如羽化成仙、身居瑶岛了。
他们各自选择有利地势，架好相机侍机拍摄美景，而我则独自沉醉于对自然的欣赏中：离我们越靠近的山体越蓝，而越远的越淡，及至尽头处，晨雾与白云水乳交融，令人无法分辨哪是雾气哪是云朵。它们象千里江河，象汪洋大海，汹涌奔腾，又象万马千军，随风而动。
白云从山脚浮至山腰，许多低矮的山包被湮没其间， 云岚涌动、此起彼落，宇宙苍茫幽深之壮阔，让人睹之怦然心动。
我按捺不住冲动，攀援上小庙背后那林立的怪石，拍下如此人间仙境，回到小庙播放视频时，无意间听见录到百鸟齐鸣之悦耳音声。我无法分辨其中是否有鸦鹊鸣叫，但依据山间良好植被和周边古树繁密推断，如此人间仙境，鸦鹊迷恋实不足为怪，难怪神仙也乐意住在山顶的那座小庙！
下山时，飞鸟啁啾，松涛阵阵。我回望山顶那座小庙，见朱檐翘角正勾回蓝天里那轮明月，象一只巨大而温柔的手，欲揽那轮明月入怀。
戊戌仲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