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师（中篇小说三）

俞运康

三

木筏在白沙河口下水后，就顺江而下，到了都江堰堰头的鱼嘴分流，进入内江漂流。在内江上，麻老大指挥筏子靠左边的水道，依傍着玉垒山的江岸行走。

内江左岸有一群依山而建的庙宇，那里就是二王庙。

史载二千多年前，秦襄王时期蜀郡太守李冰，在当时称作“湔堋”的地方辟山治水，破竹为笼，垒笼筑堰。每只竹笼呈圆形状，笼长数丈，大如壮木，笼内装满卵石，垒筑成堤，始称“堋堰”。 堋堰将岷江一分为二，分成内江外江。外江疏流通航，内江分洪减灾，引水浇田，自流灌溉。从而造就了蜀郡大地沃野千里，河渠阡陌纵横，成都平原变成了富庶的“天府之国”。“水旱从人，不知饥馑“，旱涝保收，恩泽万代。

传说当初俢筑湔堋时有水妖孽龙出没，兴风作浪，与李冰的次子李二郎在江中一番搏斗，被二郎抽剑腰斩孽龙于离堆之下的伏龙滩，终使建堰大功告成。后人为了纪念李冰父子的功德，便于内江东岸的玉垒山麓依山修庙塑像，取名“崇德庙”，以供人拜谒祭祀。堋堰后来几经改称，到宋朝时方定名“都江堰”。崇德庙也改称“二王庙”。 当然，这些都是史话传说，在灌洲一带至今流传。

过了安澜索桥，离堆顶上的伏龙观屋顶，翘起的飞檐，已渐清晰可见，木筏已经临近都江堰的三道岩前了。麻老大两三个健步，从中间的木筏跳到了前首的木筏上，双手握着长篙，口里向众漂师吼道﹕“船到三道岩，马上闯龙潭。神灵来保佑，前后手眼尖。”众漂师立即精神抖擞，个个面容肃然起来，若武士一般，好像要作好一场决斗的准备。

从这里直到宝瓶口，是内江上最为险要的一段河道。内江的流水从堰头鱼嘴下来奔驰到了这里，一部分飞流和沙石，翻越右侧的飞沙堰流向外江，而绝大部分流水在飞沙堰处被挡，又回流过来，形成一个回水沱。回水在伏龙滩下与主水道的流水相撞击，撞出了无数个大大小小的漩涡。麻老大指挥木筏靠左岸边行走，就是要避开这些漩涡。不然稍有不慎，木筏被吸进了回水沱，轻者在漩涡里打转，不易挣脱，重则被漩涡吸入江底，打翻木筏，船破人亡。

传说当年李冰之子李二郎就是在这里下水，与河妖大战一场，斩首了孽龙镇住了河妖。千百年间，虽然历代灌州府衙都在遵循“深淘滩，低作堰”的六字经古训，年年清理河道，岁修都江堰。但是岷江之水天上来，年年有所不同，年年均有洪水之患，只是大小不同罢了。

说时迟，那时快。眨眼之间木筏已经被内江的急流，推到了将近宝瓶口这段最窄的水道上，直逼宝瓶口。

李冰父子在灌州治水时，对地形和水情都作了一番实地勘察，决定凿穿玉垒山，引入岷江河水灌溉成都平原。当时还未发明火药，李冰便以火烧石，让岩石爆裂，最终在玉垒山凿出了一条十丈余宽，长近五十丈的山口河道。因河道形状酷似瓶口，故取名“宝瓶口”。把开凿玉垒山分离开来的石堆叫作“离堆”。打通玉垒山，修筑宝瓶口河道，岷江水便畅通地从内江下流，可以减少外江的水量，不再泛滥，同时也解除了灌州以下地区的旱情，使滔滔江水流入旱区，灌溉那里的良田。

但是，因宝瓶口河道狭窄，水流湍急，不时江水裹挟着很大的漩涡翻腾在江面上，布满了整个河道。江水在河道中左冲右突，直扑离堆山脚之下的象鼻子崖壁，溅起浪花千朵，“隆隆”作响，险象环生，行船放筏十分险峻。

麻老大、江东娃、邢大富三人手执竹篙，分开站在木筏的前端，其余的人握紧了木桨和舵桨奋力地摇橹，以避躲江中的漩涡。此刻，木筏被江水猛力地推动着，在逼进宝瓶口的瓶颈河道上，随着江面泛起的波涛，一起一伏直直地扑向右方的离堆岩壁。江中翻滚着波浪，江水冲击着河道两边的岩壁，一阵接着一阵浪涛溅起的水花，扑打在木筏上漂师的衣衫上。江风“嗖嗖嗖”地刮着，加上眼前险境四伏，让人不寒而栗。眼见木筏被江水凶猛地推动着，就要撞上崖壁。在此千钧一发之际，麻老大眼疾手快，操起手中的竹篙，精准地点击到象鼻子上的岩凹处。江东娃，邢大富的竹篙也迎头跟上，直戳在岩壁上。三人斜着身躯，脚上用劲地蹬着木筏，手上握紧竹篙，使尽周身的蛮劲用力一撑，力挽狂澜，将险些撞向崖壁的筏头向左调正，桨手们则拼命地摇动木桨和舵橹。然后，麻老大和江东娃、邢大富又分头在木筏两侧，不时用竹篙点击河道上的岩石，让木筏在两侧崖壁的河道中顺势下划，这才闯过了这道险恶的水道。

木筏躲过了江中的涡流，避开了离堆象鼻子悬崖峭壁，闯过了这道狭隘水道，进入到开阔的主航道，就像闯过了一道阴阳交替的鬼门险关。

众人这时才长叹一声，出了一口粗气。缓过气来后，他们纷纷脱下被江水浪花，和一身冷汗打湿透了的衣衫，把水拧干。麻老大这时又放开喉咙唱了起来﹕“闯过要命关，要谢神来要谢天！船后舵把稳，船头行得端。”众漂师又是一阵“嗨嗬，嗨嗬“地咐和着。

端，就是端端正正。以下的航道上，就没有这样险恶的水情了，只要端端正正地行走就行了。唱到这里，麻老大这时想到，漂师们年年在水道上行走，时时和险象打交道，把脑袋别在裤腰上过日子，各路山神水神都是怠慢不得，必须要拜竭到的。眼下顺利过关，开筏前的祭祀山神水神的工夫，还真的没有白费。

过了内江河上的第一座南桥，木筏就顺顺当当地朝下游的仰天窝鱼嘴驶去。仰天窩鱼嘴又是一道分水口，在蒲柏桥处木筏就将进入柏条河。在柏条河口处，漂师们撑竿揺橹，将木筏靠在左边的河岸旁。筏子靠岸停稳当了，只听麻老大一声口哨，前前后后就有五个漂师跳上了河岸。

麻老大将江东娃叫到跟前，跟他交代了往成都去的一些事项，最后不无担心地说﹕“麻烦把麻长河看紧一点，这是我第一次放他跑单，一些事还要你多担待一下。”

江东娃点着头应诺说﹕“记住了，老大放心。”说完，就向麻老大告别了。

木筏上只留下江东娃、赖三、邢大富和麻老幺四个人，他们将继续划着木筏向成都驶去。麻老大和其余的人还要步行，赶回白沙河口，把第二只木筏从上游闯过宝瓶口放下来。然后，在第二天，周而复始将扎好的另两只木筏都放过来，再划到成都去。（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