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远行

如意

　　我人生第一次远行是在暑假里，是1985年的暑假，那一年哥哥初中毕业，我正好小学毕业。萍表姐恰逢来家串亲戚，萍表姐是大姥（老家姑妈的方言）最小的女儿。父亲家共有姐弟三人，大姥是老大，60年自然灾害时拖儿带女的落户到了江西德安县，老二是大伯父，学校毕业后在钢城马鞍山成了家立了业，父亲是家里的老幺，辗转南北后安居铜陵。父亲姐弟仨天各一方，在那个交通不发达的年代想要聚在一起真的不容易。

　　萍表姐的到来着实是一件太让人兴奋的事情。孩童的兴奋并不是对远方的亲戚有多牵挂和思念，更多的喜悦是饭桌上伙食的突然改善，过年时才能见到的肉食用大海碗盛着，摆在桌子的显眼处，早餐除了泡饭外，出人意料的有了油条和油饼，怎样疯玩也不会被母亲责骂，甚至偶尔做了一件错事，母亲也只用瞪眼睛来替代责备，或者只是用”人来疯”三个字来表达她的无奈和不满。这使我意识到，家里来了亲戚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心里巴不得萍表姐多住一段时间才好。

　　不知萍表姐是不是猜出了我的心思？她和母亲商量：“回去时想带上玲子和顺子到江西走走亲戚，一是这个假期他们没有学业负担；二是大姥很想念娘家人；三是正好让他们也见见世面。”我在旁边，萍表姐的话飘进耳里，我紧张极了，生怕母亲拒绝，故意乖巧的跑到母亲身边，母亲客气了几句，又假意推辞了一番，应承了！

　　母亲忙着给我们打点行李，又给我们兄妹每人做了一套新衣服。母亲是个讲究的人，她的观念里走亲戚是不能遢里邋遢的，要体体面面的方能代表一个家庭的精神面貌和生活状况。闲暇时，母亲又嘱咐我和哥哥到大姥家的一些注意事项和礼节：”嘴要甜，要喊人，要勤快，自己的衣服自己洗……”母亲尤其不放心我，又单独把我叫进里屋，在我耳边叮嘱着一个女孩子在外要注意的方方面面，我的心情是出奇的好，没和母亲顶一句嘴，只是使劲的点头、应好。

　　我年幼时见过大姥两次，时隔多年并没有多深的印象了，表哥表姐们比我大了好多，大表姐只比父亲小几岁，巨大的年龄差使我们之间产生了无法跨越的距离和陌生感。可我渴盼着这次远行的到来，我知道我的渴盼更多的是对坐大轮的渴盼，是对出门走亲戚那份特殊待遇的渴盼，亲戚的身份就像一个国家出访到另一个国家的大使，定会受到的高贵的礼遇。

　　出门的日子到了，一个骄阳似火的午后，父亲把我们送到了横港码头。父亲并不似母亲样啰嗦，他默默的，有些失落的样子。多年后，我为人母后，才深深体会了父亲当年的样子。只是那时，兴奋、激动、好奇让我忽视了父亲担忧的眼神和落寞的背影。

　　第一次登上大轮，一切都那么陌生和新奇，庞大的轮船像楼房一样，好几层高，在我14岁的有生之年里第一次见到并坐在其上面，真令人兴奋和激动。我的眼睛不够使了，宽阔的江面，涛涛江水，有床铺的船舱，形形色色的旅客，拎着篮子来回吆喝的小贩，突突的马达掀起的白浪滚滚……一切是多么的新奇有趣。萍表姐安顿好后，靠在床铺上安静的看书，对面床铺的一个年青人在画画，我发现了他的秘密，他在偷偷的画萍表姐，不过我并没有揭露他，这个秘密我一直替那个年青人守护着。

　　大轮在长江里颠簸了一天一夜，疲惫减弱了最初的兴奋，我不禁对李白的诗句“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终于，在傍晚时分，大轮停泊在九江码头，九江的热闹与繁华又如一针兴奋剂，扫除了旅途的疲惫。在九江住了一晚，第二日橘红色的晨光沐浴着陌生的城市，又坐了两个小时的火车，又转了一趟汽车，带着第一次远行的激动、渴盼和疲倦，终于到达此行的目的地——德安县。

　　经年过往，人生的第一次远行带着时代的烙印已远去。每个人的人生都有许多个第一次，第一次上学，第一次工作，第一次……每个第一次都是一次探索，一次收获。第一次也让我们在人生里不断的学习，不断的接受挑战也不断的得到升华。

那年的暑假，那年的第一次远行留在我的记忆里，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