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凌霄花

金樽对月

　　盛夏的一日，我栽植的凌霄花第一次开出了花。

很多年里，我并不知道也未曾看到过凌霄花。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诗人舒婷的《致橡树》才让我开始对它有了印象。

“我如果爱你，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显然，诗人在开篇提到的凌霄花不是对它的一种赞美而是鄙夷，但这并未减少凌霄花给予我的那种魅惑力。因为，我总是在想，能够毫无顾忌的如此高调的炫耀自己，一定有它可以炫耀的资本，否则哪里来的这种高傲的自信呢？

由于这个原因，也使得我对作者的创作意图有了进一步了解的兴趣。我们都知道，《致橡树》是舒婷的成名作，诗人自己也承认“10年来写了不少散文随笔，总量已经远远超过诗歌。可是大多数读者只记得我写诗，常常把我的名字等同于《致橡树》。”在《真水无香》一书中，她回忆了《致橡树》的创作过程。1975年，福建有位曾经在写作上给予她很大帮助的归侨老诗人蔡其矫到鼓浪屿作客，舒婷陪他散步时，蔡其矫向她说起这辈子碰到的女孩。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公开谈喜欢女孩子是件大胆的事。蔡其矫说，有漂亮的女孩子，又没有才气；有才气的女孩子又不漂亮；又漂亮又有才气的女孩子，又很凶悍，他觉得找一个十全十美的女孩子很难。舒婷说，当时她听了很生气，觉得那是大男子主义思想，男性与女性应当是平等的，于是，当天晚上，她就写了首诗《橡树》交给蔡其矫，后来发表时，才改作《致橡树》。

诗人透露的创作过程，使原本也只是一种爬藤类的凌霄花就更加有了意味，于是，我有了种一棵凌霄花的想法。

有了想法自然就想去了解一下凌霄花的生长习性。凌霄花生性强健，性喜阳光，耐寒也耐旱，即使在盐碱贫瘠的土壤中也能正常生长。这已经出乎我原来对凌霄花的想象，但远不止如此。凌霄花虽然需要攀援于山石、墙面或树干之上才能向高处生长，但其自身的力量却不可或缺。因为凌宵花的藤蔓永远向上，跌倒了，它又会寻找新的攀援点继续爬起来，哪怕断了枝节，它依然会再生，从头再来。它宁愿停止生长，也不愿匍匐在地，顽强攀援，执着向上。到高处后就慢慢有了花朵，越爬高花朵就越盛，这可能就是为何叫它凌霄的缘故吧。而且凌霄花花期还很长，最长可以开一个半月还多。同时，花开得有先有后，像接力棒一样，一个接一个不会掉。当先开的花儿落了下去，又在原来的地方绽放出新的花蕾，新旧花蕾在不断的更迭中变换，直到看到它最后的花朵时，那就是冬天不远了。然而，如果有时雪花飘得早，凌霄花可能依然没有凋零。

这就是凌霄花，它与生俱来的自然的高雅气魄，展现了一个决不妥协的强者风采。至于说到它的攀援性，我们为什么不能理解成它并没有因为自己柔弱的身躯而甘于沉沦，放弃追求，却是执着的借助于可以借助的外力坚定地向着自己的目标前行。毕竟，在你努力的过程中得到别人的帮助是很多人所需要的，人生的旅途不正是如此吗？有一位画家曾以凌霄作画并题了四句我很认同的诗：“藤蔓攀援花自俏，根实枝秀逸风华。人生何曾都如意，弱质未必不凌天。”

由此，对于凌霄花，我就更感兴趣了。

如果回望历史你可以发现，自古以来，在文人雅士的眼里，凌霄花从来都是毁誉参半、褒贬不一的。例如，宋代陆游就说，“附高烨烨鄙凌霄”，毫不掩饰对凌霄花的鄙视。唐代白居易也曾在《咏凌霄花》中讥讽凌霄花，指责它自身并无本事，全凭攀援才得以拂云凌霄：

“有木名凌霄，擢秀非孤标；

偶依一株树，遂抽百尺条。

托根附树身，开花寄树梢；

自谓得其势，无因有动摇。

一旦树摧倒，独立暂飘飖；

疾风从东起，吹折不终朝。

朝为拂云花，暮为委地樵；

寄言立身者，勿学柔弱苗。”

这不由让人生出疑问，即世间需借他物攀援而上的植物很多，象我种的金银花和扶芳藤就是如此，可为何人们就偏偏看不惯凌霄花呢？仔细想想，或许是与凌霄花的形色有关吧。凌霄花形似铃铛，外观独特，花色鲜丽，引人注目。然而这些却是凭借外物攀到了高处，不知收敛，还偏偏开得那么争奇斗艳，那么肆无忌惮，它的支撑者反倒黯淡无光了，这样的做派很难不遭人白眼。

　　尽管如此，也还是有人喜欢凌霄的。清人李笠翁就直率的说过，“藤花之可敬者，莫若凌霄。”宋代诗人曾肇这样赞道：

“凌霄体纤柔，枝叶土托丽。

青青乱松树，直干遭蒙蔽。

不有严霜威，焉能辨坚脆。”

诗人不仅描绘了凌霄花的体态丽色，又写出了不畏严霜的内涵。

宋代杨绘也写诗道：

“直绕枝干凌霄去，犹有根源与地平。

不道花依他树发，强攀红日斗修明。”

在咏凌霄花的诗里，宋代贾昌期的诗可以说充分的显示出对凌霄花的喜爱甚至赞赏：

“披云似有凌云志，向日宁无捧日心。

珍重青松好依托，直从平地起千寻”。

奇怪的是，宋代陆游还写过一首《凌霄花》，是借凌霄花来抒发自古英雄常不为人理解而难展其志的感慨：

“庭中青松四无邻，凌霄百尺依松身。

高花风堕赤玉盏，老蔓烟湿苍龙鳞。

古来豪杰少人知，昂霄耸壑宁自期。

抱才委地固多矣，今我抚事心伤悲。”

古往今来，无论你喜欢还是不喜欢，凌霄花仍旧年年盛开，热烈而张扬，丝毫无损于她的个性和美貌。人们对凌霄花褒也好贬也罢，却谁也难以拒绝它带给世间的美丽，而生活的多姿多彩不正是这样在参差错落中组成的吗？

去年入秋时，我种下了凌霄花，经过了冬春长到现在目测近三米高了，据说凌霄花可以爬到大约二十米的高度，期待我种的这棵凌霄花无所顾忌的去寻找它可以找到的支点自由的生长，爬到高处尽情的展示自己。在这个过程里，凌霄花能够带给我以及所有见到它的人的不会仅仅是长的藤、绿的叶、美的花，一定还会有更多心灵上的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