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今夜尽 夕夕念如许

幽雪

暑热未退，燥烦不减，沿河步道，人头攒动，风拂杨柳，水波粼粼，衣袂飘飘，气爽神清。

风摆柳枝撩人疼，月映水面寂无声。

月牙儿，像美人的弯眉，描摹的不浓不淡，不重不轻，随着水波摇曳，忽明忽暗，剔透轻灵。突然间想起，已是阴历七月，这个月，该会勾起多少人的怀想与牵绊，这个人间天堂共享的七夕啊。

听人说，七夕的前后总是淅雨纷纷，说：雨是牛郎织女团聚前幸福的泪滴，是别离后无奈的泪流。

仰望苍穹，果真有一袭黑压压的云翳遮住了弯月，不一会儿，一堆白色的云朵冲淡了黑云压城的气势，天宇又拨云见月，星儿眨着眼在给月儿献媚，沐在水里说着无休的悄悄话。

时光不老，但却悠忽即逝，又是一年七夕到，只有眨眼功夫。你姥姥的姥姥的姥姥讲牛郎，我奶奶的奶奶的奶奶说织女，我，没有改变的传承，在牛织鹊桥相会的前夜，拙书与七夕有染的红笺小字。

七夕是有爱的日子，是让爱浪漫飘逸的日子，所有爱的词汇无拘无束放荡不羁的萦绕心魂。明亮在眼前的相府谦谦君子，江湖落落狂生，清初第一才士，千古伤心词人____纳兰容若穿过三百年时空，带着一尺华丽，三寸忧伤，散发着遗世独立，浪漫凄苦的气息站在那里，任谁能够不让记忆湮灭在纳兰词里？

现代作家盛冬玲《纳兰性德词选》：“容若集中共有两首七夕词。《台城路·塞外七夕》联系行客不归、闺人愁绝，刻画的是生离的痛苦。《鹊桥仙.乞巧楼空》则专就丧妻之痛立意，诉说的是死别的悲哀……”

所言两首七夕词均已读过，生离死别之苦跃然纸上，让人无不动容。这首蝶恋花虽不是为七夕而作，但读来更是感人至深，忍不住把它说给七夕。

蝶恋花
（清）纳兰性德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长如缺。但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无奈钟情容易绝，燕子依然，软塌帘钩说。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纳兰性德的这首《蝶恋花》，虽然不是直写七夕，却比写七夕之意有过之而无不及。“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长如缺”。这凄美而清灵的句子，纳兰看似说月，实则吟月喻人，在说自己入职宫禁，或者伴驾出巡，妻子卢氏的聚少离多，没有好好陪伴她，卢氏过早逝去，给他留下终生的苦痛。

纳兰曾梦到亡妻，妻别时有云：“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君圆。”而纳兰想到那一轮明月仿佛化作自己日夜思念的亡妻，怕月中孤寒，要为妻子送去温暖，从而弥补心中遗憾，便以“但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直接回答了亡妻所吟之断句。

“不辞冰雪为卿热”是《世说新语.惑溺》里的一个典故，是说荀奉倩与妻子十分恩爱，寒冬，妻病发热，荀便到院子里让风雪吹凉身体，回屋拥妻降温，然天不遂人愿，妻子病亡，荀因遭风寒而亡，后人用典，常指夫妻恩爱或用以悼亡。

纳兰把一腔深情诉罢，从梦境回到现实，睹物思人，有燕子呢喃联想与妻子缠绵牵绊，他曾在妻子坟前悲歌当哭，也不能把愁绪消减。文后，他用化蝶之说祈愿自己与妻子双双化作蝴蝶，双栖双飞。感同身受的纳兰，写的情真意切，催人泪下，让人再一次看到三百年前那位多情公子的低眉吟诵。

收回三百年深幽的感怀，回到去年七夕遇到的真实一幕，恍惚如咋，历历在目。

李老伯的院子正对着我的窗子，老伴前年去世，孩子他乡求职，留下他一人独守空荡荡的院落，让人不忍读懂那寂苦。

是七夕的下午，天阴沉的瓷实，随时都有大雨倾盆的架势，和他遇见在街口，见他手里拿着一把含苞待放的白百合，好奇之心作祟，便试探性拉话：“伯伯，买百合啊，会满屋都是清香的”。

伯伯迟疑了一下说：“这辈子第一次买花，给你阿姨买的”。一股酸楚袭来，忍住泪别过老人。

晚饭后，天依然阴沉着，四野漆黑，老伯家院子里铮亮的灯光格外的耀眼，推开窗，看到往日杂乱昏暗的院落收拾的干净整洁，一张小方桌摆放在院子中央，红色阔口瓶子里插着那把白百合，两旁放着两盘水果，打理停当，老伯拉一竹椅坐在桌前，默默的，默默的，在没有月光也没有淅雨的夜里为逝去的老伴举行一场没有人参与的献花仪式。

不自已的，满脸泪流，听不到老人的缀泣，却看到他时而仰天长叹，时而盯住那把花儿，像座雕像一动不动，生离与死别，孤独与寂苦，这一刻，谁心能不疼？

花儿啊，你绽放吧，带着老伯积郁在心里太久的思念与牵挂把你的馨香送给天国的阿姨。

或许，他们诺许一生陪伴在生活的操劳里，或许，他们执手一世幸福在如常的平淡里，或许，老伯在后悔没有把“我爱你”浸入花蕊送到老伴尚有温暖的怀抱，或许，这一次赠予救赎了所有的悔之晚矣！

天亦有情，地亦感动。

窗外飘进雨滴，打乱酸涩的思绪，脸上水湿，是泪似雨。

王母一簪划过，成了茫茫天河，银汉遥遥，天路迢迢，千般念想，万般痴缠凝成秋风一缕，搭成鹊桥一座。

牵牛花开着，缠绕在竹篱上，夜风裹着幽香四下捎信，快去吧，在牵牛花下偷听牛郎织女的绵绵情话。

镰月皎皎，天幕朦朦，夜掩山羞，蝉鸣如歌。花下双双听语近，篱前对对别离迟。多少痴男信女趁着一夕巧日，把相思篆成衷情一世。

“河汉女，巧云鬟。夜阑干。钗头新约，针眼娇顰，楼上清寒”。月下乞巧，年年一夕，犹如鹊桥相会，一年一聚，忘情不觉夜已晚，熬得西楼清寒。

别情难道不因秋，一丝秋风，一寸秋愁。想也是秋，念也是秋，聚也是秋，散也是秋。弹指须臾，刹那芳华，别怠慢这寸寸光阴，当以全心全力，与世事云烟同频同路。

年年乞与人间巧，不道人间巧已多。

年年今夜尽，夕夕念如许。情耶！苦耶！

煮一壶清茗，独坐一隅，慢品细酌，遣词填句，书一卷风月，写一阙清雅，听一曲天籁，沐檐下淅雨。

任夕夕凄寂随清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