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的暑假

清华人

三十岁之前，我的暑假基本是在山上和田里度过的。

记得求学那会，上半年期末考试刚一结束，便挑上早已准备好的箱子和被褥赶紧回家。

第二天一早，邀上几位伙伴一同去十里以外的山上砍柴。

夏季的早晨，露水特别的重，待到山上时，两个裤脚早已被路旁野草上的露水打湿。

爬过几个山头，寻来人家早先伐树弃下的树枝和树杪，砍成长短一致，再用韧性较好的枝条绑紧，留一根稍长、稍粗的树杪穿插两捆之间，一担干柴就算是完成了。再砍一根分叉较好的小树枝，把分枝部分削成"丫"型做为木棒。

说来也怪，记忆中徽州的天气在七月上旬是从来不下雨的，你别指望因为下雨好在家偷闲。

都说是"读书不见物，砍柴一大推。"约莫十天左右，屋后就码起高高的一堆干柴，这已足够满足暑假间灶上所需。

十天过后，早熟的的稻子也已发黄。

不待天亮，母亲就捞过粥，炒好菜，把饭蒸在锅里，便把我兄弟俩从床上叫醒。

手拿着镰刀，睡眼惺忪的跟着母亲到了地头。开镰了，一个早工，就需得把一片稻子割完。

回家吃罢早饭，弟弟带上竹筒水，母亲挑上箩筐，父亲和我抬着打谷机到地头。

打谷不仅是个力气活，也是个技术活。双手紧拿一束稻子，一脚站立，保持重心稳定，一脚随着踏板的起落而力蹬踏板。稻子伸进打谷机前，得先用力踩几下，让稻子在飞速旋转的转轮间脱粒，脚下的力气得顺着踏板的下落而使。踏晚了，踩去无力；踏早了，适得其反，轮子会反转，弄不好还会使身子失去平衡，双手会被飞转的轮子打伤。

上过打谷机的人，对"眨眼反射"的理解应该是最深的。

打谷间不时有谷粒飞溅，直面向你眼睛飞来，当谷粒即将进入眼睛的那一刹那，眼睑就会主动闭合。

打完一仓谷，母亲配合着父亲起仓，我和弟弟便趁机躲在阴凉处喝凉水、歇息。

无风的时候，父亲会对着远处扯起嗓子喊几声："哦～吼～"前半声悠长，后半声短促。不知是父亲真会呼风唤雨还是巧合，每次喊声过后，身边还确有一丝微风而过。微风过时，父亲抡起筛子，将夹杂在谷粒间的稻叶细数去除。

刚割完稻，又要忙着莳田了。

俗话说：早一日，早一期。相隔一天莳的禾苗长势都不相同。

和打谷相比，拔秧、插秧更是项技术活了。

早晨天不亮就下田，将一根扁担插在身边，一手拔出秧苗，一手接过秧苗顺势在水中来回晃动，接过秧苗要求整齐划一，不然，若是如同蚂蚁上树一般，便会影响插秧的速度。待拔到一把时，左手扶着扁担，右手拿着秧苗在水中抖动几下，而后将根部用力在扁担上摔打，去除秧苗根部的泥土，一直洗到露出白白的须根为止。一担秧拔下来，脸上、身上，甚至是发梢间，除了那转动的眼球外，无不被泥浆洒遍。

真正理解"正其行、通其风"含义的应该还是农民。

父亲用禾格在耕过的田里打上一个个整齐的"井"字，我们依次下田。

"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静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左手拿着秧苗，利用大拇指和食指分秧，右手同样利用两指插秧，曲下身子，退步而行。分秧要求秧苗数目基本一直，不能时多时少；插秧讲究入土深度适宜，不能忽深忽浅，一直插到天黑才上岸。

普通的老百姓中，农民的生活是最为艰辛和忙碌的。

割完稻子的犁田要水，秧田拔秧要水，插上秧苗的禾田里更是需要水。

遇上干旱之年，白天割稻、莳田后，晚上又得去守水了。

吃罢晚饭，扛把锄头，带上电筒，守水去了。

在山坞口的小沟分流处，用泥土筑成一道小坝，而后用一根小木棍，按到场的人数在坝上摁下几道水流，尽量使得每个小口的水流相等，下面的每一分流处又用同样的办法，引得水到自家的田里。

分好水，接下来就是守水。从田间搬来几把晒干的稻草，铺在田埂上，疲劳了一天的身子躺在上面休息。卧看点点繁星，耳听阵阵哇鸣。

一旦田头有灯光闪过，大家并去分流处查看。若是有人加入，便在他家分流出再加上一道水流，若是有人中途离开，那就会把他家的堵上。

在这"双抢"的日子里，即使是孩子也无法偷懒。

记得我刚参加工作那年，邻家的孩子莳田时因为怕水中蚂蝗不肯下田，他母亲攥着他，边攥边教育道："你看人家都已是学堂的先生了还在帮忙，你不好好读书还想怕做粗？"

在农家的字典里，是没有休息日这一词的。

徽州农谚道："七月挖金、八月挖银，九月十月破铜烂铁。"立秋过后，待到田里的活刚忙上岸，挖茶山又已开始了。

初秋的天空不见一丝云彩，火辣辣的太阳毫无保留的炙烤在人们的身上。河水已比往日降了三分，秋老虎在肆意的横行着。

系上镰刀，扛起锄头，戴上草帽，背上水壶，跟着父母身后上茶山。

那山坡上贫瘠的茶地里，干秋时的黄泥土如同青石板一般坚硬，一锄下去能震得手臂发麻。

在烈日的暴晒下，在艰辛的劳作中，干裂的嘴唇似乎在冒泡，喉咙也像似在冒烟，但因山高水远，带去的那一壶泉水唯有在熬不过时才喝上几口，但很快又转化成了汗水，滴落在地上，被干涸的泥土给吸走了。

不待茶山挖好，开学的日子也已临近。

一个暑假下来，背上的皮肤被晒得黝黑黝黑的，脱了又生，生了又脱。待到开学时，整个背部感觉紧紧的，任人怎么拧也感觉不到疼痛。

历经过十几个暑假的磨砺，饱受了世代农民的艰辛。虽已成为历史，却是我人生最大的收获。因为自此之后，再也没觉得生活中还有什么艰辛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