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记忆——贡茶的历史

浩

我的老家在鄂西巴东长江以北一个贫穷落后的大山之中，一条地缝裂隙的边缘就是我的老家，上有平整的土地可惜不属于我们，一条小河有多长我的家乡就有多长，上起板桥河，下止长江边象鼻山。一条长长的坡地便是我的老家——羊乳山。

羊乳山原名羊儿山，相传在兵荒马乱的年代，一位妇人带着婴儿逃乱，走到一个叫倒窝坑石筢子的地方，实在走不动了，就狠心把孩子放到了一颗茶树下，含泪只身逃走，等兵过了才急匆匆的回到这里来看看，孩子到底咋样，是不是已经饿死还是被狼叼走？没有想到孩子依然安详的躺在那里，一点也没有饥饿的迹象。母亲觉得奇怪，处于暗中观察，原来是一只野山羊来此给孩子喂奶，孩子才得以生存。这个故事流传了上千年，因此这里取名羊儿山。相传贡茶就出自这里。其实那只是一种传说，真正的原因还得从我家的地理位置及气候说起。

　　家乡是一个坡地也就是一个峡谷的边带，坐东朝西。板桥河，处于峡谷之中，一年四季少有太阳光顾。王家院子、马槽上有万丈高岩（观音岩）挡风，阴多阳少。纸厂河的纸厂那是家乡人的虔诚与善良，再穷不能穷菩萨，才有它的存在；侯家老湾和刘家湾早就是搬迁的对象，黄岩角以忍耐千年，不是他们的善良早已把他们夷为平地。

庙坪，唯一的一块平地，也是历经了滑坡而幸存的一块土地。陈家祠堂是天池窝、柿子树坪、老院子陈姓人家当年在坡地上创造的辉煌，干脊方正是峡谷的风口，坡陡风大，一不留神足以滚到硝洞沟进入长江。这里远望长江道，脚踩长江的水。这是三峡水位上长的结果。过去进出大山唯一出路的是沿着这条小河进出，“48道脚不干，来回总是两头鼾”的谚语，道出了家乡人出行的艰难。而今店子河，象鼻山有多少赖以生存的土地已湮没在长江的攘水中。江水淹没了祖辈的足迹，淹没不了人们的记忆！

每到夏天我家也在9点钟以后才见得到太阳，下午6点太阳就早早的下山而去。到了冬天，太阳就更是难得一见，早上晒遍全山的时间更晚，由于地球的运动到了冬季它将从我家背后的大山梁就过去了，似乎不愿顾及这里。雨后大山本身就多雾，从河谷无端升起的雾让人烦透了，烦的是连几米远的牛羊跑到地理吃庄稼就很难发现，为此没少挨打。还有更恼火的是我家的地实在难种，全是清沙石子地。其他地方一把挖锄能用好多年，而我家一年一把，最后就像一把狗舌头似的锄头。自古就有“干脊方的风，羊儿山的工”说的就是我们家乡种地的艰难。为此铁匠在我老家成了一个不错的行当，我学业不成父亲让我选择了铁匠的营生。糙石是农家打磨子的首选，我家就在磨子石山。羊儿山茶就是生长在这些石缝里，沙坡上。

我们这里盛产桐梓和乌桕（木梓），到了春天两岸一片白茫茫的花海，几人合围的乌桕，比比皆是，柿子树也是家乡的特产，到处是高大的柿树，到了秋天，一片彤红的柿子，只能喂鸟。一个不足两千人，国有面积9点7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居然有九家榨房（加工桐油、木油）可以想象要多少桐树和木梓才能保证它们的正常运行。

本来稀少的土地又被老祖宗们占有一些，到处是让人恐怖的坟院（墓地），一座座高大的墓碑诉说着各个家族的辉煌！还有这里的岩蹦埋没了多少祖辈的良田？上几辈人才知道。可怜的茶树只能在这石缝中、田边上，地角里，在桐树、乌桕，柿子树下苟且偷生，顽强的生存。“上者生乱石，……阳崖阴林，紫者上”。写的就是这里。或许正是它的历史悠久，地理环境特殊，独特的气候，造就了它与众不同的品质。才作为贡品，走出大山！
在这贫瘠的山坡上落户，是人类史上大迁徙，江西填湖北，湖北填四川祖辈们无奈的选择。能在这里生存得益于上苍赐予的桐、茶、木。

还有人说羊儿山的茶就是“羊脑壳”上的茶好。其实所谓的羊脑壳就是以马槽到庙坪这一带少有的清砂地，中间也插有红砂土，和粘土地带。这些土质生长的茶叶，茶味有土腥味。汤色浑浊。而清砂土里的茶口感纯正，涩而不苦，回味甘甜。有个罗圈岩的朋友问我，他们家乡的茶叶也很多，生长条件跟我们羊儿山相似，为什么就没有你们的茶叶出名？其实很简单，我们两家共有一条河，一个座东朝西，一个坐西朝东。阴阳有别，这就是老祖宗们的聪明与智慧。分辨出它的好歹。

家乡虽有好茶，但有茶无市。还得靠自己把茶叶背出去换回所需粮食。遇到饥荒年代，背出去的好茶，换回的苕渣及杂粮，能换回这些已是一种幸运。因为那个年代生活都苦。更苦的不是苕渣，而是父辈们背着百十斤重的粮食或苕渣，走千家问百户要走多少公里路，才能把背上的茶叶兑完。从离开家门，运气好的两天就回，运气差点要好几天才能回来。换回不只是粮食更多的是一家人的希望。

正是祖辈们的辛勤付出才得以让羊乳山茶走进千家万户，走向大江南北，让羊儿山出贡茶的历史留在世人的记忆里！

自打我记事起，就听老人说我们的家乡茶叶是很出名的，开始还不信，当我第一次走到外乡，一听说羊儿山，总有一句“那里出好茶”。尤其是到了江南后乡，那里的老人家对于我家乡的茶更是视如珍宝，除非来了贵客才把自己珍藏的茶叶拿出来。他们的茶艺和对茶的爱好远胜过我们产茶的人。 当你问及他们这里不产茶叶，哪来的好茶，他们会自豪的说这是从羊儿山“羊脑壳”上买来的。

烟呼头口，茶喝二遍。这就是羊儿山茶的特点。凉水（山泉水）泡茶也是我家乡独有的泡茶方式。
稀少的土地，才有父辈们背茶出门换粮的无奈，细茶送情、好茶进贡。留给自己的就是三皮罐的老母叶茶。也是家乡人的不得已。
我离家三十多年，西湖龙井，信阳毛尖，安溪铁观音，还有许多许多名茶我都喝过，唯有家乡的茶让我记忆犹新，久久不能忘怀。它有我家乡的味道更有家乡的情怀，就连我身边的朋友都感叹我家乡的茶，的确与众不同。

但凡巴东人都知道羊乳山出好茶，出贡茶。就连许多厂商也心知肚明。无奈我家茶叶产量少，不需要卖给外地商人，就早被熟人订购一空。所以也就没有人在乎它的名气，与人理论它的长短。正如我们家乡好多人在外地碰到打着羊儿山茶的卖茶人，他们总是会心的一笑；许多茶厂为打响自己品牌自然是到我老家收购水叶，也无人计较，那都是家乡人的淳朴与善良。

至于贡茶是何年何人进贡已无从考正，那只是祖祖辈辈口口相传的结果。至于茶树的起源和我们来自哪里，只有双坟岭的“落叶公公”（陈家的祖先）知道。总之凡来施南、峡谷（巴东）的县令，要想早日离开这个偏远贫穷的大山，总会选当地有名的物品进贡。他们能看上我家乡的茶，那是他们的明智。能喝到我家乡的好茶那是朝廷官员们的福气！

而今桐树、乌桕已经呜呼，纸厂、榨房也荡然无存。柿树也屈指可数，板桥已毁，取代它的是铁索桥，那都是时代变迁的结果。乡村在大力发展茶叶，公路也基本户户通，不再靠人背着茶出去卖就能把茶卖光。老茶树虽然还在，原有的耕地上已经种上了新茶树。究竟是老茶树好还是新茶树好？究竟是长在大树下石缝里和田边地角的茶树好、还是长在平整的茶园里好，不得而知。故乡的茶一切都只在我的记忆里！

贡茶也好，名茶也罢，而今再也没有人敢拿茶叶进贡。好茶依旧在，贡茶成历史！


写于松滋市曲尺河温泉度假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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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