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br /></h3><h3><br /></h3><h3><br /></h3><h3><br /></h3><h3> 当年实验中学的教师中有个蓝田派,都是教师中的佼佼者。 我的两位前辈陈晔群老师和魏其巍老师都是从蓝田走来的。</h3><h3> 国立蓝田师范学院成立于1938年,为避战乱,选址在湖南偏远小城,是中国第一所独立师范学院 。 钱钟书先生的名著《围城》中的三闾大学便是以该校为蓝本的,不过蓝田师范并非是高松年、方鸿渐、李亭梅之流演戏的场所,这里群英荟萃,众多著名学者集中于该校,有钱基博和钱钟书父子、孟宪承、陈传璋、储安平等著名学者,校长是留洋博士廖世承先生。 陈老师和魏老师就是毕业于这样一所大学。他们曾是我的同事,也是我的师长。</h3><h3> 两位当时都是语文教研组里的权威,年龄资历相当,都极有学问。 魏老师络腮胡子,衣着随意,讲课带着浓重的大悟口音,讲到兴起声如洪钟,口沫横飞。魏老师擅长文字学,学生说他一个字可以讲一堂课。他自己说:讲文言文如同吃大鱼大肉,讲现代文如同吃白菜萝卜。当然,"厚古薄今"也就成为他文革获罪的原因之一。 陈老师学英语出身,是钱钟书和陈寅格的学生,曾担任美国飞虎队翻译。他学贯中西,国学根基很深,通晓明史。陈老师为人低调,出语审慎,常年中山装的风纪扣都是扣得严严的,冬天披一件厚实的呢子大衣,永远迈着四方步。文革开始,陈老师对于批判海瑞大为生气,这位从不高声言语的斯文人,在办公室里为海瑞鸣不平,其后果可想而知。</h3><h3> 自古文人相轻,陈魏两位也难免俗,备课时经常为一个字的读音、一个句子的解释,争得面红耳赤,引经据典,各不相让,我们年轻人只有听的份。 但他们也有交谈相欢的时候,那便是回忆在蓝田读书的岁月,讲得最多的是钱基博和钱钟书父子的种种逸闻轶事。他们一个是英文系的,一个是国学系的,说起来正好互相补充,每每流露出无限神往的神情。那时我们听着有点隔膜,并不留意。现在想来,他们身处在被禁锢了思想的环境中有着多么大的困惑,蓝田师范是思想自由的天地,学术气氛浓厚,他们只有在回忆中释放自己的苦闷,寻得一时片刻的愉悦。</h3><h3> 学校把带青年教师的任务交给他们了,特别是陈老师身为教研组长更是责无旁贷。他们经常听我们的课,为我们评课。我从他们那里学到的主要并不是教书的技巧,而是严谨的治学态度。我懂得了教中学不简单,要博采众长,方能厚积薄发。陈老师强调讲课必须字字有着落,句句能过关。他身体力行,也严格要求每个年轻人。魏老师批评起人来不讲客气,他听到有同事读错了字,就说:"这个人认得的字还没有刚毕业的某某多。" </h3><h3> 和大部分知识分子的命运一样,他们受到过不公的待遇。魏老师文革中在校内被监督劳动。他曾向我诉说,有一次拉板车从长江大桥上下来,差点掌不住把冲下桥去,几乎把整个身子抵住车上的货物,才免了一场灾难,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好在他生性豁达,熬过了严冬,看到了春日的阳光。 陈老师没有这么幸运。他下放劳动,就住在农民家里,和一些文化程度不的街道干部小学教师编在一起。他原本的生活在太太的照顾下十分安逸,真正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连一块手帕都不曾洗过。大家看他下地干活实在是力不从心,便照顾他留在家里做饭,可是他怎么有本领把十几个人的饭做熟呢?那时我也被下放了,后来有机会调到陈老师那个连队去,一见面陈老师高兴得几乎流下泪来,他说一年以来周边没有一个可以说说话的人。我用自己小小的一点点方便,把陈老师调到连部抄写大字报,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他的毛笔字好,写大字报的效率高。 </h3><h3> 不久我们都被送回了城市,可是陈老师被分配到一所普通中学去了,再也不教语文,而改教英语。看来是回到他的本行,其实我知道他是深爱国学的,但这门学科令他爱,也令他伤心,为了海瑞一案他受尽了批判。学校可能也是怕他再利用语文课"放毒",便让他教英语了,那时英语是一门可有可无的课程。 回城不久,有人给我带信说:陈晔群老师在中医院住院,他要我和吴峤去医院一次。我们曾经是他带的徒弟,他是我们的引路人,他在弥留之际还记着我们这两个未曾回报他的年轻人,是何等深沉的情感!看到病床上的陈老师已经非常羸弱,脸色苍白,说是胆囊炎。在农村时,他经常腹痛,只当是胃病,也没有诊疗条件,就拖成了大病。陈老师走得太早,太寂寞,他在那所普通中学的时间短,为人又低调,还没有从运动的阴影中走出来。幸而校长是熟人,通知实验派人去参加追悼会,当时学校领导竟然没有派一个人去。我和吴峤正带学生去劳动了,事后才得知一切,没有能送陈老师一程成我终身憾事。</h3><h3> 两位从蓝田走来的老师,没有成为名声显赫的学者大家,那是历史环境个人机遇使然,但他们的人格和学识滋养了好学的青年,培养了人才。我想,会有人记得他们的。 原武汉大学校长陶德麟先生在他的著作前言里说道,自己进入哲学领域的原因之一是"我的国文老师贺良璜先生、罗书慎先生和魏其巍先生都是古典文学素养很高的学者,他们教我们读了一些诸子百家的文章,出题目要我们做一些与哲学有些关系的文章。"魏老师是陶先生实验中学的语文老师,他说魏老师是学者,绝不是溢美之词。 陈晔群老师的长子陈行健是77年省高考文科状元,但因年龄太大未被大学录取,幸被中医学院破格聘为英语教师,后去美国深造,现已定居美国。他在接受采访时坦言自己得益于家庭的学养,说:"父亲经常教导我说,学习英语和学习中文的方法是一样的,主要靠背诵名篇。"能令陈老师在天之灵得到宽慰的不仅仅是自己子女成才,还有更多受教于他的年轻学子也没有辜负他。首都师范大学中文系著名教授石定果,曾是陈老师最得意的学生。陈老师对这个学生的培养爱护也成了文革中受批判的主要内容。</h3><h3> 今天我来纪念两位老师,因为我也得到过他们的帮助,钦佩他们的道德文章。</h3><h3>浏览7次</h3> <h3>陈晔群老师早年的照片,青年才俊。</h3> <h3>1962年陈晔群老师和毕业生合影,第二排右四为陈老师</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