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安意如的《聊将锦瑟记流年》(六十四)

烟云

<h3>黄仲则的亲情诗在所有仲则诗歌中最温暖,即便是凄凉中的温暖。读他的亲情诗,我的内心又深深地被震憾了,感受到他的拳拳之心。他并非总是活在自己一个人的世界中,但他最终只能一个人活在自己的世界中。</h3><h3>香甜饭饱粟千房,病眼看花也自黄。<br>五度客经秋九月,一灯人坐古重阳。<br>霜虫频诉夜寒壁,邻树忽飘风过墙。<br>还向衰亲添笑语,恐惊时节在他乡。<br>——《重九夜坐偶成》<br>病眼,谓老眼昏花。霜虫,秋虫。衰亲,老母。这是三十岁那年的重阳节,困居京师,仲则所作的诗。对于把幼年丧父、失兄的自己拉扯大的母亲,他有着十二万分的孝敬和愧疚。一家人在京师度过的第一个重阳节饭席上,他心境忧萧,可“还向衰亲添笑语,恐惊时节在他乡”。于极愁苦中还要强作欢颜安慰母亲,一片孝心可感。无限凄凉之中,却又因为有母亲妻儿在而多了生气。<br>22岁在家过重阳节时,他也曾写了一首《重九夜偶成》:<br>悲秋容易到重阳,节物相催黯自伤。<br>有酒有花翻寂寞,不风不雨倍凄凉。<br>依依水郭人如雁,恋恋寒衣月似霜。<br>差喜衰亲话真切,一灯滋味异他乡。<br>这首前面已经学习过(见读安意如的《聊将锦瑟记流年》(二十八))。<br>离家之后,独自在外的坚持和颠沛,难与人言。有时希望的,不过是家人在身边,听见屋里时时有细微琐碎的声响,忙碌之后,可以围坐在一起,灯烛话夜凉。<br>母亲和妻子都是他牵念的人。但当他真正面对她们时,这温情又变成一堵坚硬的墙,无法推动,无法突破。她们是劈面相对的镜子,叫他无所遁形,让他如实看见生活的细碎、寒苦、艰难、疲惫,以及温情。<br>在生活的层面,他与她们患难与共,难分难舍。在思想的层面,他又天然地超越她们,无法交流、靠近,保留着天生的距离感和空虚。<br>乾隆四十五年的正月十五,他在京师写的《元夜独坐偶成》更是觉得异常凄清:<br>年年今夕兴飞腾,似此凄清得未曾。<br>强作欢颜亲渐觉,偏多醉语仆堪憎。<br>云知放夜开千迭,月为愁心晕一层。<br>窃笑微闻小儿女,阿爷何事不看灯?<br>放夜,旧时都城有夜禁,街道断绝通行。唐代起正月十五夜前后各一日暂时弛禁,准许百姓夜行,称为“放夜”。宋周邦彦《解语花·元宵》词:“因念都城放夜,望千门如昼,嬉笑游冶。”<br>这首诗用家常语来写心中情,哀乐难辨,悲欢难言,以白描勾勒出来,读来酸辛人骨。<br>他说“年年今夕兴飞腾,似此凄清得未曾”,正月十五,元宵佳节,闹花灯,放烟火。每年的今晚都是最热闹的时候,举国欢庆,阖家团圆,但今年仲则却感觉从没有过的凄清,像这样悲凉的心境不曾有过。其实,看他写于除夕、元夜的诗,年年都是不开心的,只是这几年尤为难过。“银筋怕翻商陆火,消残心字不胜灰”(《丙申除夕》),往日没有来到京城,总觉得是地方小,限制了自己的发展,岂料,到了京师之后还是败象频生,颓势难挽。<br>“强作欢颜亲渐觉,偏多醉语仆堪憎”,母亲已有所觉察到他在强作欢颜,天下母亲哪有不知道儿心中的愁苦呢,偏偏这时仆从还酒后说醉话,仲则他怕母亲听到之后担心难过,心里暗暗地对醉仆生出憎恶。上下句用了转折复句,下句还用了倒装,两句作成对仗,更加耐人寻味。<br>他有着与环境极不相容的深深的无奈,因为他在周围得不到同情和理解。这里有生活的困顿,也有心灵的寂寞,更有远大抱负的无以伸展。在这个无法施展才力的时代,真正的诗人无处栖身,他们为世不容。以至即使是在到处笑语欢歌的节日,他也只能独自享受那旷古的寂寞。“窃笑微闻小儿女,阿爷何事不看灯”,其实不能理解这种悲哀的,岂只是小儿女们,而是周围的环境,而是整个的时代。<br>亲情的温暖最终无法抵消他的痛苦,这是作为诗人最可悲的地方。母亲无限地爱自己的儿子,但是却永远不能代替儿子承受生命之重。儿子希望奉养老母,中举荣亲,却最终只能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br>这时的他已经没有当初放言“人言长安居不易者,误也”的自信了,借用一下张祜的《书愤》“三十未封侯,颠狂遍九州。平生镆铘剑,不报小人雠”来阐述一下仲则的状态和心境,或许更加直白、易晓。<br>读书笔记 2018.7.9晚</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