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路285号

崔鸿钧

　　上海的老洋房很多，故事更多，但表面看上去大都很低调。它既不像天津的“五大道”，围墙开放，坐着马车可以观光；也不像青岛的“八大关”，红瓦绿树，碧海蓝天。上海的老洋房大多掩映在密实而不透空的围墙内，有的还要在围墙上面外加一米多高的竹篱笆，大门终年紧闭，矜持地和外面的世界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加上路旁有好多高高的梧桐树，树冠又几乎长在一起，使得老洋房在荫影中更显得幽静和神秘，颇有一种大隐隐于市的感觉。有时想拍一张老洋房的全景照片也很难，而只有当你进入院落，才会感觉到另外一番天地。

　　湖南路285号，就是这样一座具有七十多年历史的古典花园老洋房。它静静地隐身在这条环境优雅的马路上，享受着清幽安宁，而这种宁静，仿佛像置身于喧嚣城市之外的超然之感。

　　漫步在法国梧桐夹道成林的湖南路，285号显得毫不起眼。简单的门楣上镶着一个单色的LOGO，绿底的门牌号再也普通不过，铜牌挂在水泥柱上更显低调，低调得让人绝对会错过。可当你走进门去，穿越时光隧道，又便会豁然开朗，别有洞天。

　　湖南路285号的原主人叫李秋君，是上海典型的名媛才女，从小精通琴棋书画，天赋极高，且姿容婉丽，娴静优雅，是张大千生平的红颜知己。

　　张大千年轻时曾经以仿石涛的画出名，连行家都无法鉴别其真伪。当然，也骗过了宁波富商李薇庄，当李薇庄拿着花50块大洋买回的“真迹”给女儿李秋君看时，她笑着说：“画是假的，但作画之人天分极高，将来成就之大，将是划时代的”。可见当时她的慧眼。

　　后来，张大千应邀来到李府，在客厅等候时，被一幅巨作《荷花图》所吸引，一枝残荷、一根秃茎、一汪瘀泥，飘逸潇洒。张大千长出了一口气，叹道：“画界果然是天外有天…”。得知画者是李薇庄的三女儿李秋君时，遂相见恨晚，三次跪地，口中念着“晚辈蜀人张爰见过师傅”，欲拜李秋君为师，被李拒绝。后李与大千以兄妹相称，甘心侍奉大千，大千的弟子们也亲切地称李秋君为“师娘”。

　　抗战胜利后，张大千在他一生的杰作《苍莽幽翠图》上盖上了“秋迟”之印，遥寄思念之情。由于种种原因，李秋君终其一生，也未能见到这幅画。让人扼膝长叹，唏嘘不已，男女之爱，超然如此，已有永恒的况味。

　　一九三八年三月，抗战爆发半年后，战时儿童保育会在武汉成立，蒋宋美龄为理事长。八年抗战中，战时儿童保育会先后在全国各地成立了20多个分会，53个战时儿童保育院，收容、保育了三万多名难童。在蒋宋美龄的影响下，上海的李秋君也把湖南路285号改成了儿童保育院，收留了二百多名由于战争而失去双亲的孤儿。虽然她独身，但她把这些孤儿都当作自己亲生的孩子，悉心照顾，令人感动。当年泰式餐厅开业，台湾的电视台还专门报道过这一段历史。

　　现在的285号，被分成三个部分。靠马路是一栋二层半的建筑，开了一家“藏珑泰极”的泰式餐厅，当中是一个露天花园，最里面则是一栋古典风貌的三层老洋房，现在是一家“宝丽会馆”精品酒店。

　　七年前的设计改造，由于是历史保护建筑，修旧如旧。因此，整体结构都不能变，更不能伤筋动骨，只能加固。而且，还不能搭建新的建筑物。现在还可以清晰地看到当年的木梁、楼梯、栏杆扶手、青砖墙以及“老虎窗”。餐厅一层与二层之间的那个“观测井”还保留着，由于过去曾经办过保育院，这个传话看护孩子们的“观测井”至今还完好如初。

我问酒店的主人，餐厅的顶都是新瓦，是不是加高过？他说，没有，去年的一场大雨，漏水厉害，重新整修了一下。怪不得天窗旁还有水渍的印迹。最早屋顶上只有一个“老虎窗”，后来，考虑到通风和釆光，又增加了四个天窗。整个餐厅的布局是：上下二层带一个开放式的阁楼，平面被分成数个大小不同的用餐区域，虽然很紧凑，但很精致。在原来木梁、木柱、木楼梯和墙上小青砖的构架上，再配上些泰国的家具、灯饰及工艺品摆设，在有形和无形之间，将岁月的悠远韵味和独特的异域风情巧妙地柔和在一起。木质的落地窗又将室内与室外的阳光房以及露天花园连成一片。 走进花园，主人指着一墙之隔的水杉树告诉我，那棵树已经有八十多年的树龄了，是隔壁老伯亲自栽的，我估摸着有五、六层楼高，或许也只有它高高地还见证着这段历史的变迁。看着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花园，想起了我们儿时曾经在此园子里玩游戏、“斗鸡”、捉迷藏，爬树逮知了，扒草捉蟋蟀，一晃已经过去三十多年。现在靠西面阳光房的位置当初还有一副双杠，我们常在上面翻上翻下、荡荡秋千。虽然和淮二小学的操场隔了二个院落，也不知怎么会跑来这么一个大家伙，我们都把这里当作第二个操场，同学们经常玩得忘了回家。 原来园中的那棵梧桐树还在，不过长高长粗了许多。几年前，又移来了一棵梧桐树，和它做了个伴。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冠，投下斑驳的树影，点缀着整个露天花园。园中还有一池小小的喷泉，水池中的荷花在微风轻抚下显得格外灵动。池旁有露天餐位，四周花草树木环绕。阳光房前的装饰鲜花也使花园显得更加浪漫。 主人还特意在地上种了色翠绿、细如丝的绿色苔藓，而非我们常见的百慕大草或马尼拉草，一天要浇五、六次水。到了五月，当那些小花绽放的时候，你就会感觉到那种细腻和幽幽的韵味。可见主人审美之与众不同，也彰显着主人的品味和良苦用心。坐在其中，在优雅的背景音乐下，独享一隅悠然，真有一种世外桃源的感觉。 庭院的最深处则是一栋三层高的精品酒店。虽然是古典建筑，但设计还是以中式风格为主，整个酒店屋顶的飞檐、红色琉璃瓦、还有二个天窗、青砖白墙，无不流露出婉约的江南情调。为了更好地突出屋面歇山顶的二个飞檐，让建筑立面更加协调、挺拨，主人特意将原来二个风韵卓然的“老虎窗”改成了平平的天窗。不经意之间透露出一种刻意，一种回归。 原来大家洗衣、晾衣及停放自行车的地方，现在改成了酒店的总台和行李房，行李房里面铺上了青砖，摆上了二只沙发和一张沙发床。坐在里面，透过落地玻璃窗，可以看到整个花园的景色。我想：如果是下雨天的话，那感觉可能更棒。 走进酒店，正当中则是有视觉冲击力的中国红漆成的楼梯栏杆、扶手和踏步，这些都是原来保留下来的。酒店的一层有六间客房，二层有七间客房，每间客房按照不同的房型和风格，分别冠以木棉、梧桐、白杨、银杏、香樟和墨竹。装饰典雅，别具风味。房间精致、整洁、舒适、温馨，极具小资情调，有家一般的感觉。 小学的同班同学薛姑娘，当年就住在285号。印象中的薛同学长得很高，跟我一样，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住在马路对面280弄的王同学及隔壁295号的倪同学和薛同学最要好，她们三个人总是一起上学，一起回家，现在王同学和倪同学都已定居美国。王同学告诉我，薛同学当年就住在二楼，正面看房子，就是在最右边那间，从楼梯上去，左边第一家便是，从她家窗户可以看到整个花园。我想应该就是现在这间名为“白杨”的客房了。原来的阁楼现在被分隔到隔壁的“香樟”房，因为有一个天窗而显得别具特色。雨天可以聆听滴嗒的雨声，晴天的话可以躺在床上数天上的星星。如果薛同学哪一天回来，再看到原来居住的地方变得这么浪漫、漂亮，一定会非常惊叹，感慨万千。 285号变了许多，似乎又沒有变。毎次经过总有一种莫名的感动，也许是一种遗憾，也许是一种无奈。时光荏苒，物是人非，品着岁月，忘了流年，唯一不变的还是那份怀旧的情怀。 崔鸿钧写于2016年4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