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亚玲: 槐花殇

鄢海燕

<h3><font color="#010101">  吃完晚饭,和往常一样,悠悠地到东门外的环城公园去散步。</font></h3><h3><font color="#010101"> &nbsp;</font><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还没走进公园,远远的一股股幽香便扑鼻而来,直愣愣地撞进心脾。我贪婪地吮吸着,恨不得把所有的香气全部吸到肚子里。</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又是一年四月天,又是一年槐花香。</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环城公园的槐花,勾起了我对儿时有关槐花的记忆,槐花麦饭,槐花包子,还有那无论如何也忘不了的槐花情和槐花怨。</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爷已不能像他病前那样扛着镢头和奶奶、父亲一块去田里干活了,只能一跛一瘸地把竹篮挎在胳膊上,在村外田地里转悠转悠、掐点野菜。而那只因病而软绵绵地垂在身体上无力晃悠着的胳膊,气得爷经常用那只好胳膊捶打、掐拧。</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爷因为“脑血管意外”由一个壮劳力突然间变成了一个半身不遂的病人,瘫痪在炕上。刚开始时,爷的吃喝拉撒都要家人照顾,在经过半年的治疗后,病情有所好转,勉强能拄着一根木棍在院子里转圈圈。又治疗了半年,爷终于能扔掉木棍一个人慢慢地从院子里走到巷子里和邻居的老人拉话、说家常。</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三爷家那个鼻涕邋遢的小孙子二蛮端了碗槐花麦饭从屋里走了出来,趿拉着一双烂得露出了大拇趾的破布鞋,蹲在他家斑驳的土墙下,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扬在脸上的尽是得意和满足。爷望着他吃槐花麦饭的那个贪婪劲儿,便想起了他的堂兄——我的三爷,那个与槐花、与槐树林有关的伤心事来。</span></h3><h3><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爷从灶房门后的铁钩子上卸下空空的柳编笼笼,一个人跛呀瘸呀地悄悄向村子北头那片槐树林走去。</span></h3> <h3>  那里有一坡一坡的洋槐树,正盛开着白得晃眼的洋槐花,一簇簇,一嘟嘟,使整个朝坡都弥漫在洋槐花的香气里,一阵阵清风吹来,远远地就能闻到,沁入心脾,使人陶醉。尽管这里的洋槐花每年都按时开花,而且开得那么热烈,那么繁密,但我们家人却从来不去那里,更不去捋可以做成各种美食的槐花。因为,那是我们家人最忌讳的地方。那里有棵歪脖树,一棵很丑很丑的老榆树,因了饱经岁月的沧桑,浑身疙疙瘩瘩,布满了裂纹,就像爷那爬满皱纹的脸。试想想,在满坡的槐树林里,孤零零地竖立着一棵歪脖老榆树,多么扎眼,多么讨人嫌弃。</h3><div> 这棵歪脖老榆树,曾经残忍地吞噬了三爷年轻而有知识的生命,它把一根麻绳紧紧缠绕在三爷的脖子上……</div><div> 三爷是村里惟一一个识文断字的先生。每逢村里人婚丧嫁娶,盖房上梁,他都会把祝福的对联送上。每年春节,村里人的春联也都是三爷在年三十下午给门前支一张桌子,挽起袖子一笔一划写出来的。</div><div> 做为一个知识分子,三爷实在受不了村里那些年轻人的拳打脚踢,忍受不了村里那些少不更事的小伙子斗来斗去的摧残和折磨。肉体的疼痛三爷说他可以忍受,但精神的摧残和羞辱让三爷无法容忍。那些人给他剃了阴阳头,还要戴上用破报纸糊的高帽子,站在只有三只破腿的木凳子上。三爷一动都不敢动,稍微站立不稳从破凳子上晃下来,那帮年轻人便一拥而上,一边推搡,一边还用粗暴不堪的语言责骂他。于是,在一个月亮明晃晃的夜晚,三爷双眼流下了浑浊的泪水,给三婆的水缸里挑满了最后一缸水,依依不舍地走进村北头朝坡那片槐树林里,在歪脖老榆树上结束了他年仅三十五岁的生命……</div><div> 爷和三爷是堂兄弟,三爷叫爷二哥。爷从小就失去了父母,是在三爷家长大的。那年的槐花开得很美,白花花一片,整个朝坡都是,远远看去像一座白山似的,一嘟嘟,一簇簇的相互拥挤着。</div><div> 在那槐花盛开的时节,村里人都会提了柳条编成的竹篮儿,一拨一拨地走进槐树林,捋了槐花,拿回家蒸麦饭吃。每年爷都会牵着三爷手来这儿,捋回一笼又一笼的槐花,回家拌上一点点面粉,撒点盐蒸成槐花麦饭,解决了一年又一年的饥荒。</div><div> 自从爷把三爷从村北头的槐树林里接回去安葬后,三十年来,爷再也没有来过槐树林,总是绕道而行的。</div><div><br></div> <h3>  时间如白驹过隙,三爷在槐树林终结他的生命已经过去三十多个年头了,满坡的槐花又开了,爷提了柳编篮儿一跛一瘸再一次来到了这里。</h3><div> 当人们发现爷的时候,他已经在歪脖老榆树下昏迷不醒了,竹笼中盛了满满一笼槐花,雪白雪白的,好像千万朵祭奠三爷的白菊花……</div><div> 环城公园的槐花开得如同我们村子北头那满坡满坡雪白雪白的洋槐花,香气袭人,直扑胸怀,我坐在护城河堤边的石条长凳上,想着爷,也想着三爷,还有那段不堪回首的狰狞岁月,更有那段忘不去的记忆……</div><div> 远远地,我仿佛看见爷牵着三爷,一跛一瘸地给我送来了一笼白花花的槐花……</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