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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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孙女乐乐，二岁半多。

每次看到她撒的尿还在尿盆里，我总要叫她自己去倒掉，一开始，她还是挺乐意的，端起小小塑料分离式坐便器那个像头盔似的尿盆，从她们房间的门口，笃笃笃地走过我们小小客厅的半间，然后到厕所，倒在马桶里，还会在马桶旁边淋浴间的水桶里，舀点水冲冲，小小人儿。

“乐乐真能干，乐乐真乖”

我们表扬她，她蛮高兴的，整个人洋溢着满满的得意的神情，大人小孩都一样，都喜欢听好话的，当然，她也值得表扬。

时间长了，倒的次数多了，慢慢地就不愿意了，老问为什么呀？我就说，外婆要做那么多事情，还要管你，已经很累了；妈妈管你也累；外公每天上班，也很累的；大家都在做事情，你自己的事情也要自己做，自己撒的尿，就应该自己倒，每次都要僵持很长时间，然后才肯去倒。

再后来，我让她倒，她就装着没听见，不搭理我，没事人一样的玩各种玩具，小小灶台上烧饭、小小超市柜台后面卖东西、或者到堆了一地玩具的小房间里找点别的玩具玩玩，拼图啦，橡皮泥啦，一定要拖到实在拖不过去了，被逼无奈，才不得已去倒。到后来，基本都是我站在厕所门口，跟她说，你拿过来，外公接你一下，这样才极不情愿地去端一下。

最后一次倒尿盆，哭得惊天动地。

那天是在我们家吃的晚饭，吃好弄好，时间比较晚了，可能中午没睡人也有点累了，我呢一定要她把尿倒了才能回去，她呢一定不愿意，那个哭啊，眼泪、鼻涕、汗，边哭边问: “为什么呀？为什么呀？” 声音很响，很少看到她这样哭过，哭了很久，一个人站在门口的鞋柜边，不让我们碰她，小小人儿，委屈、愤怒、绝望，从她眼神里，还能读到那种想和我们进行意志PK的意思，我们都不理她，一如每天她要回自己家时，要她说外公外婆再见一样，她常常不愿说，有时也哭、想耍赖，我们就让她站在那里，哭也没用。懒惰应该是人的天性吧，大人小孩都一样，能不做就尽量不做，不管任何事，哪怕就用嘴说几个字。后来，她看看实在没希望、躲不过去了，就只好边哭边去端尿盆，小脸通红、满头大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看着也可怜，小小人儿，当然，我还是去接一下的。

第二天，当她要撒尿时，死活都不愿用自己的坐便器了，和外婆说: “妞妞拉大马桶”，外婆问她为什么？她说: “等下阿公回来，又要叫妞妞倒尿盆了”。

从此以后，乐乐就不用倒尿盆了，因为她直接拉大马桶了，只是苦了外婆，本来事情就够多了，做都做不过来，好了，现在又多了一件事，要扶着她上厕所了，尤其是拉臭臭，外婆拿个小凳子，面对面的抱着她，她呢坐在马桶上，又臭，时间又长，哎……

外婆和她妈妈都和她商量过，让她拉小坐便器，说这样外婆太累了，她都不答应，说阿公要叫她倒尿盆的。

那天星期天，我休息在家，正好她们也在。她玩着玩着，就叫外婆，说要拉臭臭了，而外婆呢正在烧中饭。我就说: “乐乐，你拉尿盆好了”，她不愿意，然后又很着急的叫外婆，要拉出来的样子。我说: “乐乐，你拉尿盆好了，等下外公倒”，她一听，马上就坐到她的那个小坐便器上了。其实，那个坐便器设计得很合理的，尿盆的边都很宽、曲面的，整个坐便器还有一个靠背，坐在上面很舒服的，哪像坐在大马桶上，用杭州话说，凌空八只脚，摇摇晃晃。她宁愿坐不舒服的大马桶，而不愿用小坐便器，可想而知，倒尿盆这件事对她的刺激有多大，那天晚上哭着回去，她是很开动脑筋的，小小人儿。

从此以后，乐乐拉尿盆而不用倒尿盆了，因为外公跟她签了倒尿盆的合同了，她内心非常明白，这个合同只有外公签才是有效的，外婆和妈妈签是没用的，因为是外公让她倒尿盆，谁让她倒，就得让谁签。

这样过了蛮长的一段时间，有一天我下班回家，看到她和她妈妈坐在床上，她妈在玩手机，她在用塑料小剪刀剪纸，房门口的尿盆没倒。我就逗她: “乐乐，你好倒尿盆了”。她低着头没理我，很认真地剪着纸，过了有些时间，她感觉我还站着，就抬眼望了我一下，又低头去剪纸了: “阿公倒”，是那种此事不用再议的口气。

多年前，我坐公交下班，路远没座，累 。我旁边的座位上，二个十几岁的小学生，一胖一瘦，瘦的那个特别会闹，一路上没停过，很烦。我就看着他，后来那个胖的对瘦的说: “人家在鄙视你了”，瘦的那个看了我一眼，稍微收敛了一些，过了一会，又老方一贴了。我惊觉于那个胖男孩的话，我那时的眼光叫鄙视。乐乐的这一眼，让我想起了多年前我的那一眼，她的这一眼，就好像在说，合同都已履行这么长时间了，你现在还来谈签合同的事？！

昨天下班，路上没堵，我以为到家能碰到她们，一开门，家里安静、干净，就问老婆: “今天没来？”

“走了，说是晚上要上游泳课，匆匆忙忙吃了饭，在她妈妈的催促下，硬拉了点臭臭，这样游泳不会肚子疼。”

“我给她擦屁股时，乐乐说的: ’阿扑，你不用倒尿盆的，阿公会倒的。’”

我看看尿盆，的确在等我倒呢。

2018.06.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