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精神的歧途与出路

寒江玉笛

　　老年的托尔斯泰终于离家出走了。他以如椽之笔写出了波澜壮阔的文学巨著，研究了俄国的动荡历史和现实，形成了托尔斯泰式的哲学。但他依然陷于困惑与怀疑之中。他找到了什么？现实问题？历史问题？现象的或本质的？一生的孜孜追求，最后还是沉浸于苍茫的暮色之中，依稀难辨。 

　

　　我从这位举世闻名的文学家身上，看到了一切诗人、哲学家抑或科学家的不可避免的悲剧性结局，即试图把握人类乃至整个宇宙的本质和轨迹，沉浸于思想和真理的追求，结果却往往走向歧途和自己意想不到的错误，以至于发现自己走来走去，还是在原来的圈子上彷徨。所谓但丁《神曲》中认为人类要超脱升华必须经历三个阶段，即地狱、炼狱然后升向天堂，实在是一种简单而幼稚的人生境界的描述。托尔斯泰以他卓越的艺术创造力来描述他所处的时代，并试图进行哲理式的把握。于是他向基督教伸手了。他虽然看到了俄国当时社会生活的许多本质的方面，并且予以无情的暴露和批判，这使得他成为俄国批判现实主义最杰出的代表，然而他又如何来面对现实呢？他一方面揭露宗教的虚伪和残酷，另一方面却又自觉不自觉地归依于基督教的不可捉摸之中。他试图以所谓的基督教的不抵抗哲学来对受苦受难的民众宣扬，这就变得面目可憎而又可悲了。所以像列文和聂赫留朵夫这些所谓觉醒了的和良心发现的人，他们又找到了什么样的出路呢？他们在那种动荡不安的现实里，信奉着基督教哲学里的条条款款，难道就能得到灵魂的安宁和升华？而托尔斯泰本人无能为力，他至死没有找到精神的家园。

　　由此我又想到另一位伟人牛顿。他揭开了人类物理学的新时代，建立了宏观物理学，发现了一系列定律；然而可悲的是他终于没能沿着既定的方向继续探索，而神乎其神地开始寻找推动地球运转的第三推动力。于是他在神学领域里兀兀穷年，却终于没有找到他孜孜以求的东西。他不自觉地走向了一个误区，而这足以并且已经扼杀了他的极其宝贵的科学研究。他终于失落在那种愚昧和久已定势的旧圈子中。 　

　　也许这是历史注定给他们的可怕的“紧箍咒”，使得他们在要跨入新的境界时彷徨而回。这是一切卓有成效的人所遇到的困惑，同时也是整个人类在不断超越和不断前进中必然遇到的棘手的问题。人类、地球乃至整个宇宙相比，那真是何其渺小以至于可以忽略不计。然而人类还是不甘心，怀着虔诚而美好的愿望千百次地祈祷，于是就有了“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雄心壮志。这是人类可爱的地方，也因此产生了许许多多的悲壮或崇高的描绘人类艰难奋斗历程的诗篇。西方戏剧大师莎士比亚借哈姆雷特之口赞叹“人是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但另一方面莎翁又忍心让他所钟爱的人物在强大的旧势力面前遭到不可避免的毁灭。这正是莎翁的伟大和深刻的地方。他一方面看到了人类的力量，另一方面又悲哀地看到了作为真正意义上的人的软弱和渺小。 　

　　正因为人本身的局限性，人才意识到必须不断地超越和完善自身，并试图与生存的空间作不绝望的抗衡，以求找到一个理想、完美的世界。因此在人类的潜意识里，就充满对未来的向往和追求，寻找一个真正令人升华和超越的精神的家园。这样的一个精神家园空间是一个遥远的现实还是一个永远难以企及的梦呢？我想起千古传颂的夸父逐日的悲剧，它是整个人类在历史长河中奋斗的极其贴切的象征。不管怎么说，矢志不移的夸父终于没有追上他日思夜想的太阳；就假设他追上太阳给予他的也只能是炙热的毁灭。夸父虽然没有追到心目中的太阳，并且渴死了，却顽强地以生命的潜力化为造福后世的桃林，这是多么可歌可泣而又引以为调！怀着理想的梦幻踯躅于天地间追求那一份永不停息的渴望，这过程是痛苦的、美丽的乃至快乐的，它才是人所真正能拥有的唯一的壮观。有了那么一种动人心弦的生命过程，不管其最终的指向如何，我们都可以毫无愧悔而感到充实。 　

　　因此，寻找理想中的精神的家园，就体现为一种永不停息的生命历程。从古代人的蹒跚而行到现代人的飞向太空，毕竟是一种巨大的飞跃和进步。尽管这种飞跃和进步放到整个人类历史长河和茫茫宇宙中来看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我们却不能否认它对于人类生存和发展所起的巨大作用。无论人类的竭力奋斗指向何方，而追求的理想又是如何渺茫，人类所面临的唯一途径还是沿着自己预想中的轨迹踽踽而行，与困扰自身的各种复杂因素作不妥协的抗争，从而达到相对完美的阶段。

　　作者黄东亮，笔名寒江玉笛，舞文弄墨，闲情偶寄，报刊发表作品千余篇，著有《清江几度梦里流》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