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 奶奶说:人是有灵气的。</h1><h1> 总记得一个余晖满天的傍晚,奶奶坐在故园沟边梳头的情景。奶奶花白的头发好长好长。我将梳掉的两根发丝拿在手里玩耍,一阵风吹过,那一白一黑的长发竟然随风而去。当我举目追寻之时,分明看见白的一根飘到山腰变成了细长而弯曲的小路,就是后来我和伙伴们光着脚丫奔跑着推铁环的故园的小路;黑的一根飘到沟底变成了清澈而奔腾的小溪,就是后来我和伙伴们赤着身子摸螃蟹捉泥鳅的故园的小溪。</h1><h1> 虽是梦幻,但我记忆犹新。 </h1><h3><br></h3><h1> 奶奶说:人是有灵气的。</h1><h1> 在我10岁那年,我离开了故园。 我到底想不通是什么原因,只知道父辈们说是地区太瞎,怕我们长大了说不来媳妇。总之是举村数十户一下子舍了沟底的老井,弃了岭脊的薄田而离开了故园。 </h1><h1> <span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记得搬家那天,父亲从早上就开始一遍遍地吆喝催促着我们一大家子收拾东西准备出发。妈妈脚不点地地在我家的窑洞里跑进跑出,烂箱烂被烂草席,水缸水桶米面罐早堆满了一牛车,可还是不停地在窑洞的角角落落里掏来找去,好像有金豆豆遗失在那层尘灰里似的。奶奶站在沟边用拐杖捣着地,一遍遍的骂着“败家子!败家子!这些庄稼地都扔了,看你们到那里吃风屙沫去!”。</span><span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span></h1><h1> 一向不多欢颜的三叔却显得异常兴奋,带着我和两个妹妹还有那条大花狗在窑门口跳跃不停,嘴里还唱着一些“吃水不再肩膀担,拉煤不再屁朝天,天旱不怕地冒烟”我还似懂非懂的油腔滑调。</h1><h1> 繁星满天的时候,终于收拾停当,小车子、大框子和全家男女老少聚集在那棵据说有300年树龄的皂角树下,那位大人们敬小孩们怕的长胡子老爷在树下的大石碾盘上点了香,磕了头,说了一大串什么“吉日良辰、弃暗投明”的话之后,用沙哑的声音喊了“出发!”于是,就在一片晃动的灯光里,在一片车轴声、扁担声、牛铃声、狗叫声、说笑声、唠叨声、唏嘘声和无声之中,我们全家浩荡而悲壮地离开了故园。</h1><h1> 于是,就留下了故园。留下了一道东西走向的山梁,向阳的半山腰被凿一平台,几十孔窑洞齐刷刷一字排开,窑内是家窑外是院山上庄稼沟底绿溪的人们常叫做“半沟沿儿”而地图上标为“赵家疙瘩”的故园。</h1><h1> 也就是那年的秋天,一场持续七天七夜的雨天过后,那一孔孔冬暖夏凉的装满了我们童年梦幻的窑洞,竟然一下子几乎全塌了。为此,奶奶一天说了好多遍:祖祖辈辈住着都没事,人一走说塌就全塌了,塌得叫人不敢看!</h1><h1> </h1><h1><span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 奶奶说:人是有灵气的。</span></h1><h1>新村之初仅仅是一大片布满荒草、荒树、荒坟的荒滩子,父辈们铲了荒平了地,家家努起了几间土坯房便成了新村,和故园之别也仅是一个高山一个平川而已。</h1><h1> 记得那天夜里,三叔赶着牛车,奶奶抱着两个妹妹挤坐在家什缝里,我干脆坐在一口空缸里,随着队伍吱吱扭扭地走,后来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我已躺在新家的草床上。因为在故园家家都是睡土炕,没有真正的床,所以到新家只有在地上铺了厚厚的草秸当床了。我问“天明不明”,在屋外忙着什么的奶奶大声说“明了!明了!”我说饥,妈妈赶紧捧来一块热饼馍,还问我“发不发?”兑了大半玉米面的饼馍嚼着既不软也不虚,硬硬的,所以随口说“不发。”妈妈啪的一掌打在我的头上,“要说发!不准说不发!"后来我才知道必须说“发”是搬家时祈求吉利的一个习俗。但到新村后的那几年,我们的生活也着实没有“发”到哪里去,因为奶奶时不时地唠叨着那句吃风屙沫的话,因为我15岁到外地上高中的时候,才真正吃上妈妈专门给我做的又白又虚的白馒头。</h1><h3><br></h3><h1> 然而今天,也就是离搬家整整30年的今天,新村简直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少了田地的乡亲们在长达数年的摸索和挣扎之后,终于找到了一条忙时种地闲时经商的好路子。先是三家两家小买卖,后来逐渐壮大为家家户户大经营,再后来,一个在方圆左右小有名气的小集镇便因天时地利加之于乡亲们的灵气而在新村应运而生了。</h1><h1> 于是,新村便日新月异今非昔比了。一座座土坯房先是换为红砖绿瓦,后又拔节升高贴了华丽的瓷砖;一条条街道先是变宽变直后又铺了水泥;半导体的声音已不知飘失何处,电视机的图像也由黑白变得清晰且五颜六色,冒烟的不再是烟囱而是机动车辆的排气筒,嘀铃铃响的不再是自行车铃而是电话铃,现在又变成了“喂喂喂”的手机声……</h1><h1> 对啦,新村的首富当属三叔。三叔是30岁也就是搬到新村的第二年才结的婚。其实三叔“发迹”很晚,直到前五六年还是村里极平常的一家。三叔的暴富全是借了故园的灵气。</h1><h1> 故园在人去之后,一直是残窑破洞,后来还长了荒草。一向木讷的三叔竟然冒全村之大不韪,毅然决然地举家搬回了故园。整了故园的院为地种植蔬菜,整了故园的窑为窖发展蒜黄,整了故园的坡栽植果树,整了故园的沟栽植白杨,整了故园的小溪搞提灌,整了故园的小路让大车小车出出进进,还办起了集休闲游玩采摘食宿于一体的“农家乐”。</h1><h1> 于是,住在故园的三叔成了新村的首富。成了首富的三叔并不满足,在电话里像搬家那天一样兴奋十足地告诉我说:趁着国家的好政策,和村里的承包合同又延续了30年。</h1><h1> 奶奶说人是有灵气的,我深信不疑。</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