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一）文/清秋

清秋

昨天晚上，我闭上眼睛看着自己说：

-说不定哪天我就走了。

-有个声音问：上哪？

-落一个古老的地方。

-为什么？

-我老了。

-我不觉得你老。

-一只手放在了我的胸口：你还不太老。

突然我胸口里好疼，这事好像不是自己说了算，或许我和我的生活跟我一起过的日子有很大的不同。有时候真奇妙，过好日子有很多方法，不走下去也会有很多方式。

-记不得是谁对我讲过：活着就是幸福。

-你在笑么？

泪水悄悄地从我的十指间滑落。

-别笑好么！

我伸出手，很想捂住那个笑声，而一个眼神在看着我，这种眼神，我这辈子除了在想象中的妈妈的脸上看到外，在哪都没见过。那是一种愤怒而又严厉的目光。我一直很惊讶，经历了这种目光的烤灼之后，我的四肢居然没有烧焦，我还活着，也许将来某一天我会很想念这种目光。

曾以为，人死之后还会想念什么，此时感觉自己荒唐可笑，如果读一些书，就使自己长大成人----我的目的就是等有一天我成年后再读吧----我必须要走很久，人死之后应该知道的东西大多数也都会知道。但是，我或许会把这些东西藏在心里。

我不记得有多少次人们问我：死是怎样一种感觉。有时候，离他们亲自体验那种感觉只剩一两个小时。甚至在我很年轻，而他们已经向我现在这样垂垂老矣的时候，提出这个问题。他们抓着我的手，充满恐惧的老眼看着我的眼睛，认为我知道答案，打算让我告诉他们。

我经常对她们说：那是一种回家的感觉，会沿着一条路回到老地方，给自己煮上一壶茶，做一顿饭，有一张桌子，多半在黑暗中看着自己。我还记得那所房子，房子不大，以后的时间我都会在那度过。而当我睁开眼睛后，我必须接受在这个世上却没有家。

那些日子，每逢想起这些---这种时候并不很多---那所房子其实是最差的一所房子，穿堂风吹得很猛，日子也沉闷乏味。其实，那所房子几近完美，只有我一个人住，生疏之感油然而生。在这个世界，我不觉得现在的这所房子自如，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医生说我心脏不行了，她用心绞痛这个术语。听起来有点神学的味道，就像修道院中的一个房间。到了我这样年纪，得这种病也在意料之中。也许我的父母因此早已去世，所以我能活到现在只有感觉，我深感懊悔的是除了几本没人要的旧书，几乎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我从来没有赚过值得一提的大钱，也从来没有留意过手里的那点小钱。相信我，我最没有想到的是，有朝一日，自己会撒手人寰，留下一个孩子和一堆不成文的烂字。如果知道会是这样，我会好好的留下一点东西给某个人，为未来之用。

我除了做祈祷，不能给任何人任何帮助，也无从自己救赎。我一直在祈祷，活着的时候这样做，现在依然这样做----来世还是这样。

我不想睡觉，每天夜晚都会伴着一句话进入梦乡，而我从来没听见过这句话。只有夜晚入睡的时候才从另一个页面上传来这两个字“晚安”。对于我来说，这已经很美了。

我真的无法分辨美与丑。看见人们笑，我就随着发出另自己恐惧的回应，而人们感觉很好。我纳闷，什么是笑？笑从何来？我纳闷，笑对身体系统会消耗些什么呢？以至于人们时不时的发出那种声音。也许，从某种意义上讲，笑有点像哭，只是，所谓的笑更容易了点。

我很想对人们说，我也想像别人一样也喜欢笑，我这一生有许多场合都想说出这番心思，也许人们不愿意接受这一点，他们更喜欢我与众不同。我却想说，我是行将就木之人，不会有多少开玩笑的机会了，至少在这个世界没有了。我知道，这样说，只能令他们更严肃的敬而远之我。我把自己身体的状况作为秘密，尽量长久的不提此事。

作为将死之人，我的感觉很好。这真是天赐之福！我自我感觉很不错的是，也许医生搞错了，其实，玩笑的是，也错不到哪去。

这是我此生身为女人最奇妙的事情，人们一看见我就会过来，就立刻改变话题。可是有时候，还是有些人想跑进我的书房，把最不寻常的事情合盘托到不该托到的地方。谁都知道，生活表面之下潜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东西。许多怨恨，恐惧，歉疚，还有无边的寂寥，而这些，别人休想指望在什么地方找到。

至于父母是不是体面的人物我不得而知，有时我会猜测一下。也许他们像我，有着第二天性，都愿意努力做一个善良的人。如果有一样东西我应该在他们身上学会，却没有学到手，那就是控制自己脾气的能力。这种智慧我早就具备。然而，即使现在----快速跳动的脉搏让我想起最终的结局----我也会因为找不到老花镜，或者是忘记某样东西的位置，大发雷霆。我常对自己说，真希望自己当心，不要重蹈覆辙。

火气太旺，经常发脾气，或者在不该发火的时候发火，造成的损害远远超过自己的想象。最重要的是当心自己说的话，“星火燎原，舌头就是星星之火”。这话可以作为诗人的真理。

我经常会在某个时刻写一封信，作为弥留之物。而常常多天后自己把它烧掉，这些事情回想起来我一点不感到吃惊，这些都是顺理成章的事。

我相信，我将满怀真诚地做某件事，也会以谦卑之心谈及这些。有时候，我确信我让某个人很失望，我也为此欠下了一笔永远还不清的债。上帝是否会让我的灵魂安息，我不知道。尽管我们之间相互之间的用心都很好。我确信，我让某个人失望了。

正如上帝所说，看了又看，却视而不见，听了又听，却不解其意。我不能说我自己是否真的懂得这句话的含义，他只是表述一个深刻的，不可思议的事实。也许我对某个东西可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而实际上又一无所知。一个人可以熟悉自己的父母，或者孩子，可是他们之间除了忠诚、亲情和相互不理解，什么都不存在了。而对于爱人，一直是一个谜，把我紧紧困惑其中，令我再也无法找到答案。

我之所以说这些，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想告诉人们，无论做什么，有时候都会被认为在发火，哪怕你只是安安静静的过着自己喜欢的生活，他们总是把你搞得对自己产生怀疑，在某种情况下，甚至困惑不解，无端浪费了很多时间。

我真希望早一点明白这个道理，我认识到，生气也是表现愤怒的一种方法。

沉默，赋予了一种最基本的感觉，什么事要求做的，什么可以忽略不计的。如果我有什么智者之言，这便是其中之一。

儿时七年，我垂暮七年。那时候，我无法做出任何改变。而我还是想着这一切，一直记在心里，并时时为此做着祈祷。

这个夏天，风和日丽。而这个夏天，一半悲伤，一半无助。生活中发生了什么，目光中就会平添什么。一种神情，附在天空上，刻在地上，留在阴影中。有时候，很想把一根断了的蜡烛接上，这时候很想抬头看见某个人，看见一个目光，和我一样的目光。希望看到蜡烛接上后在目光里融化。很多这样的时刻，我都会祈祷，我经历过的苦难还能继续承载某个人的苦难，为此我重复着自己的苦难来使自己能够走下去。

记得儿时，我看见一把肥皂泡从窗前飘过，那个泡泡显得很饱满，颤动着，摇摆不定，刚刚变成蜻蜓般的蓝色就破碎了。于是我俯身向远处张望，我看见了妈妈的身影，那些泡泡接二连三的向她飞去。我高兴得发狂，它实际上在空中跳跃，而那个无忧无虑的快乐并不属于我。

我看见很多泡泡慢慢破灭，而我看不见尘世间的努力从天上望过去会是怎样一个结果。我软绵绵的跪在地上，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那一个个破灭的五光十色，悲伤穿过云朵，那时候我明白了----这就是生活，这就是世界。

写出这些的时候，我已经活了好久好久，比我预期的要漫长很多。我现在还活着，会在我走每一个地方的时候，四处探寻。我不想在某一个地方呆很久，我的脑海会推动我继续寻找，一个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答案。

我经常在梦中迷路，走错了方向。梦境中，总是泥泞难行，冷雨不断。那时候，好想有一个草窝或是一堵矮墙，那样我便可以睡上一觉，最低限，雨水不是直接淋在我的身上。

那时候，我从未曾想过有一件干爽的衣服，和一双耐磨的鞋子。我的要求不多，只想找一个容得下自己的地方睡一小会。如果可以，一口水，便是我感谢老天的理由了。其实，下雨的日子，不用再为喝不上水而担心，有几次，我真的相信，自己在一片荒凉的土地上走失，最终饥渴的承认，雨水其实不是很难喝......

文/清秋

人物/清秋

摄影/清秋 小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