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山之趣 （孙惠芳）

吴晓雄

学生时代，曾去苏州天池山游玩，一鼓作气登上山顶，看到了莲花峰的奇拔俊俏，也颇有无限风光在险峰的感慨。

工作后，又数次去过那里，也都是原路返回，看到另一侧的绿树掩映下的石阶，很是好奇，也试着想走下去看看，但总是因为车停在天池景区，怕等会再爬上来太累而作罢。有次碰到一队驴友，说莲花峰下去就是花山。从此，记住了这个名字。

后来，去白马涧，又次遇到一群群驴友穿过，听他们说从灵岩山过来准备去花山，就在边上。我于是又产生了想去看看的念头，但因不熟悉路线也只好作罢。

这个初夏，我终于在导航的带引下径直来到了心心念念的花山。天气已经燥热，蝉儿开始有一声没一声地鸣叫起来，阳光有些火辣辣的，还没进入花山景区，就看到山下一个院子"空山留人"，被吸引住了，想起王维的"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花山又会是怎样一座山呢？

一走进景区门口，映入眼帘的即是一座山，毫无防备地出现在你眼前，好吧，山路在前，开始抬脚登山吧。

（1） 树山

正是"夏木阴阴转黄鹂"的时节，山里满眼苍翠，郁郁葱葱，耳边一片鸟叫声，"唧唧啾啾""咕噜咕哩"，仿佛大自然打开了千万只鸟笼，热闹而并不杂乱；"鸟鸣山更幽"，一路走走停停，时时聆听这一声声清脆悦耳的鸟鸣，感觉山中更多了一份清幽与自在。难怪旁边的石刻上，称上山之路为"花山鸟道"。

正是初夏，外面已经阳光灼人，天气炎热，我们耽溺于此山中，贪图那绿树成荫，凉风习习。这里满山古木参天，浓可蔽日，一路翠绿，幽幽静静，青松翠柏夹径，山风徐来，倍感凉爽，完全把外面的世界隔绝了，宛若世外桃源，顿生隐逸之心。难怪文徵明在《游花山寺记》中这样赞叹："长松夹道，万径吹香，况然如涉异境"。

"脱巾挂石壁，露顶洒松风"，学学李白的风雅，或坐在石壁上，或倚在树林间，或漫步在碎石古道上，浓荫蔽日下的花山正是夏日清凉好去处，何必去别处避暑，苏州的这座小山正是消夏之胜地。

同行中人，有人调侃说，这里叫花山却无花，却全是树，应该叫"树山"才对嘛。这满山满沟的绿树，即使是在苏州这样遍地青山绿水的地方，这么奢侈的树木，这么茂密的植被，也是少见的。

（二）石山

仔细一看"花山鸟道"这四个蓝色的篆体大字，是明代的隐士赵宦光所题，他与夫人陆卿子一起隐居于花山之东的寒山，一门风雅，朝看飞瀑，暮送飞霞，一对夫唱妇随的神仙眷侣，羡煞后人。

上山之路大多就地取材，为山中碎石铺就，歪歪斜斜，随意而不杂乱，逶迤而上，时隐时现，"远上寒山石径斜"，很有意趣。

一路上，山道边全是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石刻，有"吞山"、"龙头"、"盂关"、"落帽"、"且坐坐"、"蛙跳"、"石床"、"雷地泉"、"古人居"、"夜叉头"等，一路赏来，妙趣横生，赏心悦目。你看这"吞山"，一块高高斜立的长条石头，含着一块巨石，仿佛一张贪婪的大嘴，真的要把整座山吞下去似的，顽皮有趣。这"且坐坐"，平坦光滑，爬山至此正好累了，暂且坐下歇歇脚是最好不过的事。印象最深的是那张硕大的"石床"，长圆形，平整宽敞，躺下来一个人也卓卓有余，在此静静地聆听鸟语，沐浴松风，真有诗仙《夏日山中》那份"懒摇白羽扇，裸袒青林中"的潇洒旷达；不由又想起"红楼"中娇憨可爱的史湘云，白日卧在这一方石床上酣眠，明眸微闭，香汗微出，该是怎样的一幅动人的美人午睡图？可惜我等俗人，只能坐在上面用手机留下一张身影足矣。

这花山不如叫"石山"吧，同行中有人笑着说。的确，这蜿蜒的石径，这灵动的石刻，无不告诉我们，这里的每一块石头，都会开口说话，都富有自然的灵气与生命的气息。

（三）禅山

花山之有名缘于东晋的"支遁"和尚，自支遁（314年-366年）来此开山，历代皆有名僧高士隐居于此传承佛法。支遁乃《世说新语》中有传记，《高僧传》留下其生平逸闻，为东晋名士王羲之、谢安等所倾慕结交，据传寺庙前的一口古井名"怡泉"二字为王羲之所题。山腰僻静处，有一小小的"支公洞"，可容一人弯腰进去，据说两千年前，支遁曾在此坐禅悟道，溪水潺潺，鸟鸣声声，乱石满地，夏木阴阴，想必身处这山林幽静之地，远离尘嚣、超然物外，真乃修身养性之佳地。

爬完花山鸟道，来到一方平坦之地，山腰有翠岩寺，民国元老"李根源"题写，据说此名是康熙皇帝所赐。而寺庙原本始建于晋代，元代重修，可惜大殿已毁于"文革"期间，现在仅存十几根石柱，还有石础、石门槛与石台阶散落草丛中。虽然已经破败，但凋零散落的地砖、陈旧古朴的石墩，和高高矗立的石柱，仍然能感受到当时的恢弘气势，因此被誉为"苏州的圆明园"。

翠岩寺为佛教禅宗临济正宗的道场，历代高僧大德在此传播佛法并终老于此，留下一座座石林，这些禅师塔卧于山坳林间，造型庄严秀美，掩映在丛松翠柏之中，无声诉说着曾经的沧桑故事。

翠岩寺旁通往天池山的御道上，有一座御碑亭，正面刻有康熙皇帝的两首诗，前后相隔十年，原来康熙皇帝也因为第一次没有到得花山而念念不忘，以至于十年后终于圆梦，与花山寺住持晓青和尚问答笔和，诗词酬唱，传为佳话。

亭旁山道有一座天梯般的石级，号称"五十三参"，取自佛经善财童子"五十三参，参参见佛"之说，此层层狭窄的石阶，乃为御道：康熙皇帝欲驾幸花山，苏州府台接旨急告翠岩寺方丈晓青，要辟捷径登山通道。寺内连夜由和尚百人，在整块崖石上凿出五十三个台阶。登石梯时，会发出叮咚音响，成为花山一大奇景。

（四）还是花山

顺着陡峭的御道拾阶而上，来到一亭，看到对面悬崖上有一石壁，是为"秀屏"，上刻一朵祥云，下有乾隆皇帝御制诗一首，字迹龙飞凤舞，潇洒自如。

在亭内略作休息，继续沿着陡峭的台阶而上，山路似乎更陡更窄，但刚走了百来个台阶，在不经意间，转过弯来，一座巨大的山峰突兀地屹立在眼前，这就是莲花峰。已然到得山巅，终于看到了山的另一面秀丽的天池山，放眼望去，村庄散落，河流纵横，一派山水风光。原来，这花山与天池山乃为同一座山，山西为天池，山东为花山，一山两名，互为表里，倒也稀奇。

而连接两山的是这一座巍然耸立的莲花峰，巨岩矗立山颠，上宽下窄，酷似莲花直指天穹，似巨型的莲花瓣状傲然"开放"在山巅，被称为"莲花驾云"，为吴中第一峰，峰侧有一奇石，形如"老佛观莲"。相传观音菩萨由南海普渡来花山修道，足踏千叶莲华，停留在峰顶，普度众生。

站在山顶，忽然悟到：原来花山之名即源于此。这一朵顶天立地硕大无比的石莲花，一开就是千年万年，风雨侵袭永不枯萎，霜雪摧折永不凋谢。它傲对碧空，脚踏青山，俯视万物，气场十足，足以支撑起东西两山之气势。

花山是怪石嶙峋的石山，是浓荫蔽日的的树山，也是问道修禅的禅山，更是清幽奇趣的花山。

明代归有光说花山"固吴中第一名山，其地僻于虎丘，石奇于天平，登眺之胜不减邓尉山，又有支道林之遗迹焉"，此话对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