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姑娘（小说）

一抹丹青

1984年，暖阳下，裹着金光的石门寨古城热闹非凡。“诶，煎饼卷猪头肉啦，来，吃一套吧！”“新出的白薯嘞，比栗子还甜哪！”今儿是九月初八，十里八村的老乡挎着篮子，拖着孩子，赶到古城门逛大集。与周遭的热闹劲不同，瘦瘦小小的小花披着大哥穿剩的大褂子挤在城门根儿边，怯生生地看着过往的人们，看得眼睛酸了，就低下头数起她那一筐子鸡蛋来，娘说一个1两，十个一斤，五斤、十斤……在小花眼里，这些鸡蛋就是钱，能换来上学用的学费。

小花是南士村人，14岁，在家行六，仨哥两姐一妹。眼前儿，大嫂要生娃，二哥等着娶媳妇盖房，可爹又得了叫血栓的新鲜病住了医院。家里穷得掉渣，小花就把上学的希望寄托在了家里的几只老母鸡身上，这不，可攒了一篮子鸡蛋，便走了十里地的路到集上来换钱。挺幸运，一个大集下来，筐里的鸡蛋只剩下几个，还被好心的摊煎饼的大娘买走了。篮子空了，小花的心满了，笑影儿被城门口洒下来的太阳照着，显得格外的好看，她盘算着再攒攒鸡蛋，把秋里收的白豆再卖点，明年上初中就有着落了。

镇里的中学让小花开了眼界，穿着中山装、一板一眼把文言文说得像机关枪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张少华，永远一把刷子头笑眯眯的数学女老师李二娣，把做实验变成魔术的物理老师刘和春，还有调皮爱逃课的同村老乡王桂香……小花觉得这日子真美，下课了，她还沉浸在几何题中，这方方块块咋就这么吸引人呢！小花舍不得放学，两个姐姐出嫁了，她是家里的顶梁柱，一放学就得走上一个小时的村路，回家洗衣服做饭，再给爹娘往镇东头的柳江医院送饭。苦点累点不怕，只要能上学就成，小花一想到学校，一想到那些数学物理就乐得开了花。

毕业摸底考试，小花拿了个全班第四回来了，刚一进家门，看着满脸愁容的娘在炕头上叹气，“你爸这病啊，花儿啊，要不，咱别念啦！”娘望着瘫在炕上的父亲摇着头。

“娘，你就让我上吧，我们老师说我能考上好高中呢！要不，你教我点豆腐，我天天两点钟起来点豆腐卖钱，行不？”汪着两股泪的小花央求妈。

“听妈的吧，咱这穷家，但凡有点进项也得供你啊！”小花怔住了，好几天说不出一句话，在地头闷声不语刨起栅子。

学上不了了，18岁的小花成了地道的农民，专心修起了地球。

春去秋来，一眨眼，三年过去了，平平淡淡。这一天，大哥带来了好消息，在城里打工的大哥刚盘下一间很小的杂货铺，想请小花去看店。去城里？城里不知是啥样子，肯定比镇里大多了，我去！

能干的小花成了杂货铺的“大总管”。“大娘，有空来坐啊，就愿意和您唠嗑”“孩子也是不小心才把啤酒瓶打碎的，没事，大哥，下回您多换一箱就都出来了”，小花特别有经商天赋，附近住的、来街面上逛的，都乐意到她的朝阳街杂货铺里买东西。好景不长，一年的光景，朝阳街就拆迁了，小花又没了营生。

不服输的小花卖起了菜和水果，见天儿凌晨三点，她骑着破三轮从道南租来的半扇房赶到海浪批发市场进新鲜蔬菜水果。吃苦吃惯了也挺甜，虽然每天被城管追得溜溜乱转，但看着渐渐鼓起的腰包，小花的心就像小时候在古城门大集卖鸡蛋那样美！爹瞧病有钱啦，还能给娘盖新房。

日子一天一天过得有奔头，一同在小区门口卖菜的大姐给小花介绍了本家弟弟——一个卖西瓜的农村小伙儿。经过一年多的相处，两个年青人结婚了，还是在那个半扇房，啥也没添，却甜蜜。很快，儿子呱呱坠地，小花回娘家做月子，在炕头捧着娃娃笑，好日子终于来啦！

也许，老天爷看中了小花，总给她的生活来点挫折。丈夫和一个东北女人悄不言声地跑了，西瓜摊没了，家也散了 ……

眼泪，不断线的流，流着流着，流干了，心也枯了。

嫂子找来大仙，想让大仙给小花解解心乏。大仙掐着指头算了半天，对小花说，“你啊，把孩子养大，养好，将来能有好命的。”

“把孩子养好，对，我得把我的宝儿培养成一个有用的人。”小花干枯的眼放着亮光，她仿佛看到了活着的希望。

没有人知道小花拉扯个孩子有多难，村里好心大娘婆姨都劝小花，把孩子给他奶奶家送去，二十几岁的年龄还好找对象。小花呢，倔强地把头摇成波浪鼓，“不行，孩子哪儿能离开妈！”

丈夫找到了，是法院的传票给找到的。丈夫和那个东北女人之间又有了第三者，丈夫一怒之下杀了两人成了杀人犯。小花对他的爱彻底死了，和在里面的丈夫离了婚。这一年，爹没了，娘的身子骨也垮了。小花白日里骑行三十里地去城里药厂打工，晚上摸黑回家伺侯一老一小，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十九年， 宝儿挺争气，考上了省城的农业大学，在好心人的帮助下成了一个帅气的大学生。

“妈，我加入了学校的社团，还去孤儿院给那些没爹娘的孩子献爱心着，我教孩子们学英语呢！”宝儿给小花娘发来一张照片，照片上和孩子们一起玩耍的宝儿笑得特别甜。

“有盼头，这日子真是有盼头。我就是要把孩子培养成一个栋梁，不能让他给社会添麻烦，要让他回报社会，这是我活着的理由……”脸上刻满皱纹的小花笑了，笑得像那年集市换鸡蛋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