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招飞行员

飞翔

大概在高二快毕业的第二学期，好像是过年之后的初春，学校接到通知，要在应届高中毕业生中招收飞行员。那天，老师把全校高二年级的学生召集到操场上，听县里来我校招收飞行员的负责人作动员讲话。

　　他先讲了一通大道理，然后描绘了一番作为飞行员驾驶飞机翱翔蓝天的雄伟神圣。我站在下面，一开始并没有什么感觉，因为我从来没想过去当飞行员，觉得那是遥不可及的事，况且，我没坐过飞机，甚至连大飞机到底什么样也不清楚。小的时候，我也常常看到天空中有飞机驶过，穿云破雾，听到它的轰鸣声，由远而近，由近而远；它就像一颗星，一朵云，神秘遥远，捉摸不透。要知道那个时候，我们家乡刚刚才通汽车，一天一班汽车都让我们欣喜万分，我们中的不少同学连汽车都没有坐过，现在说要给我们驾驶飞机，像鸟一样在无垠的天空中飞翔，觉得太像神话故事，像美梦一样虚幻飘渺。

　　公社卫生院给我们所有高二学生进行了体检，结果有二十多人体检通过了，其中就有我。这是我没有料到的。因为我在学生时代属于体质瘦弱型，细胳膊细腿。那天通知我去大丰县人民医院进一步体检时，我都有点紧张了，因为我真的没有考虑过要去当飞行员，我觉得自己没有这个能力操纵如此庞大的飞机。我骑自行车还可以，上小学三年级那年，我就学会了骑自行车，在乡间很窄的小路上都能骑驾自如。那一帮被选去复检的同学，可能有不少连自行车都不会骑，他们还能驾驶飞机？我对这种特招飞行员的做法有些疑惑不解。

　　记得去大丰县城复检的那天是一个初春的下午，因为有些体检要第二天不吃早饭进行，所以必须提前一晚去。老师领着我们去坐刚刚开通的从三圩到县城的汽车，我也是第一次坐上行驶在家乡公路的汽车。当汽车驶上三圩与刘庄之间新修的大桥时，我们在汽车里欢呼雀跃，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可以想象这个封闭的水乡，不仅禁锢了与外面世界的交往，也禁锢了水乡人的思想。

　　到了县城，下了汽车，天色已晚，我们跟着老师来到一所学校，老师说，今晚就住宿在这所学校里。我一看，这里不是招待所，没有床，怎么住啊？老师说，今晚打地铺，用稻草铺在教室的地上。因为天气还有些冷，所以铺了很厚的一层，然后就在稻草上铺了毯子，还有不知从哪儿找来的被子，两个人合睡一床被子。一个教室里都是我们从三圩去的同学，没听到大家说条件差什么的，还在为明天要体检飞行员而兴奋着。那一夜，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我不去想更多，用当时那句时髦的口号：接受祖国的挑选！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起床了，因为要空腹抽血什么的，不能吃早饭。老师组织我们到了县人民医院。县医院为了迎接这次特招飞行员，做了充分的准备。所有检验项目都写得非常清楚，在哪儿做什么内容也一目了然。我们每个人拿着体检表，一项一项去做，楼上楼下地跑。我的体检还没有开始就宣告我结束了，这让我疑惑又让我失落。记得是让我到磅秤上称一下体重，我刚站上去，医生就叫我下来，体重不够，才35公斤。我的细胳膊细腿终于原形毕露。我至今不知道到底要多少公斤才达标，要知道我们那时能吃饱肚子就不错了，根本没有什么营养，虽然也到了青春期，但明显比现在的孩子发肓要迟，都是瘦弱型偏多。去的同学中不少都是因为体重不够直接拉下的，进入实质性体检的不到一小半。在十分严格的检查中，我们这批从三圩去县城体检的同学，只有一位同学获得了最后去盐城市再复检的资格，其他同学全都没有通过。

　　我短暂的“飞行梦”结束了，没有经得起祖国的挑选。那位去盐城市参加复检的同学也因为一项指标没有合格而再回学校上课。我问他，是哪项指标没有合格？他说，是让他坐在一个旋转的物体上，然后突然停止，让他分辨出东南西北，结果他从旋转的物体上下来没有站住，东倒西歪，不要说东南西北了，简直就是天旋地转。我说，你真不能当飞行员，让你驾驶飞机在天上转两圈还不知道飞到哪里去呢，飞到台湾、飞到苏联，你就成了叛逃分子。

　　有一天，我骑着自行车，看到天上有一架飞机驶过，我停下来，呆在那儿仰望蓝天，我在想，那位飞机员肯定是体质和意志特别过硬的人，肯定经过了层层筛选，才最终实现了理想，他有这样的资格——像鸟一样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