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是银河落九天之长崎之夜

陈樱花

　　

　　 

 

 

如果说人与人之间所谓"一见钟情"或者"气场相和"之类的现象是切实存在的话，我相信，人和某个地方，或者某个场景之间，也一定存在着一种心电感应般的相互作用。长崎于我，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如果说得更准确一点，是长崎稻佐山夜晚那星星点点的灯光，就是这样在刹那间让我的心开始颤抖，如同有微弱电流从心脏穿过一样。

观夜景算是众多旅游项目中非常传统的一项。无论是登高俯瞰夜景，还是水上乘船，让自己穿行在夜景之中，同时也成为别人眼中的风景的，也或多或少算是经历过一些。登高观夜景的项目中，在韩国的南山塔看过，在六三大厦看过，在加拿大的卡尔加里塔看过，在上海的东方明珠塔也看过；水上或平地上的观夜景好像有香港的维多利亚湾，夜游珠江和夜游大运河扬州段。但这些不同国家，不同城市的夜景中，说实话，其实没有一处让我留下太多印象，大体无非是看的当时很灿烂，看后只记得看过而已了。总的感觉一直都是"没太大意思，哪儿哪儿都差不多"，以至于早些年第一次去台湾时，也直接放弃了大家都要去的101大厦观景的项目。

但是，长崎稻佐山的夜景，却改变了我对登高观夜景的刻板看法，一直让我念念难忘。

温柔的璀璨之光——打动系

似乎所有的夜景之美都在于其灯光之闪烁和璀璨，可是一旦离开，甚至在当时闭上眼睛，那所有的繁华似乎就会变成一种假象，瞬间大脑里竟然回忆不出来大概一秒钟之前还在用眼睛使劲捕捉的那些点点光源。于是，每当观夜景时，觉得眼睛记不住那瞬间的灿烂，就拼命想用相机来捕捉，想要强行记下那瞬间惊艳了视网膜的光与影的天造之和的幻像。但过后回看照片时才发现，我们这些非专业摄影人士随便拍下来的照片里，竟然无法再现当时美的千万分之一，于是悻悻地，觉得夜景也无非是些灯光吧。

但长崎稻佐山的夜景，却是在我登上观景台往下看的第一眼就俘获了我的心。那一刹那，我完全呆住了，甚至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周围嬉闹的人群，似乎瞬间都不再是真实的存在，我就被定格在了那里，时间和空间在我的头脑里也不再有意义。  

我不想描绘稻佐山的夜景究竟是怎样在远山和近海的层次中发散出的神奇光芒，因为我生怕自己笨拙的语言怎么描述都会偏离我想要表达的那个样子，生怕语言一被说出就已然是错错错，但我却又是那么想让你跟我感同身受，眼前能浮现出泛着光芒的水的尽头，半山腰闪烁着的那些房屋和光辉。高高低低，层层叠叠，远远近近，一闪一闪的光啊，就这样璀璨着，闪耀着，迷离着。或许是因了海的波光灵动，越过海面的灯光啊，竟然就变得温柔起来，犹如姑娘那一低头传递出来的不胜娇羞。

我承认，夜晚的灯光会这样击中我的心脏，而且是如此强烈的感觉，于我，在长崎的稻佐山，是人生中的第一次。当时一下子想起了韩国歌手白智英前几年的一首流行爱情歌曲《像中枪一样》。以前每次哼唱的时候其实都是不走心地唱词而已，"像中了枪一样，完全失神落魄，只有笑容浮现，就那样笑着，笑着，就那样筋疲力尽又空虚地笑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眼泪流了下来……"直到我站在稻佐山的夜景观景台上往下看的那一瞬间，才突然意识到，当时的我真的像中了枪一样，身体似乎无法挪动哪怕一点点，嘴边浮起微笑，但眼里甚至都有点不知是喜悦还是感动的点点泪光闪烁。我真的是神思恍惚，却又很清醒地知道，不想走，让我再看一眼，让我能把更多的那个夜晚带给我的冲击再完好地在记忆里保留得多一点，再多一点。

两个词瞬间出现在我的头脑中——璀璨，温柔。原来，更有力量，更能触动心灵的从来不是华丽且强有力的东西，而是那不出声音流淌着的默默的温柔。满眼的远山上的点点灯光的交汇和闪耀，似乎像是投影到了我的心上，是这种美，美得让我承受不住吗？我笑着却又想要流眼泪的瞬间，心脏，真的像歌词里唱的那样，心脏上好像出现了一个洞，有什么东西在顺着那个洞口向外流走。我拼命想要捂住，但那要流走的东西却像极了从手指缝间滑出的流沙，越是用力，却越是阻挡不住它流走的脚步。

暂时拥有，却又在眼睁睁看着它流走。

长崎的夜啊，无声地打动了我。

温暖的心灵抚慰——治愈系

我就那样呆呆地站在那里，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对面烟火般绚丽的灯光。起初的剧烈情绪起伏稍稍有了些许平静，慢慢的，心灵竟然开始有了点点温度缓缓上升的感觉。

和大部分登高封闭式观夜景最大的不同是，稻佐山的观景台是开放式的。尽管在山下时，走路走得满头大汗，但是山顶上刮得呼呼的风，一会儿就让人开始感觉到冷。可是眼睛，仍然舍不得离开作为背景的远山和"鹤之港"的长崎港，更不舍得离开那闪耀着的，似乎充满了神奇力量的，变换着各种奇妙的颜色组合的点点光芒。

头脑里似乎已经忘记了世俗中的一切，只是一直在想，远处在怀拥着长崎港的一直盘旋到半山腰的房屋建筑里，星星点点的灯光的背后，那么多扇窗户里究竟在上演着多少各种各样的家庭剧场面啊，忧伤的，亦或是平静的？欢乐的，亦或是无奈的？只有站在长崎的土地上，看着远处的山的轮廓，听着近处的海的声音，才不由发出感慨：石黑一雄的《远山淡影》中静静溢出的那种绝望却又对生活和未来充满渴望的气息果真是只有在长崎这座充满了温情却又因原爆和战争变得满目疮痍的城市中才能产生的啊！移居英国的悦子看似平静，但实际上对女儿景子的自杀始终无法释怀，可她又无法真的承认是因为自己的懦弱，甚至是在自己的暗暗鼓励下才导致了女儿景子的自杀。另一对母女佐知子和万里子的时而奇异，时而刻意表现得正常，但看起来反而更不正常的行为更像是悦子和景子的一种再现或者投射。小说中充斥着的诡异气氛，如幽灵般飘荡在作者努力描绘着的正常世界中，想要捂住伤口继续赶路，但其实却血流不止，不得不停下脚步去舔舐伤口。

人类并没有我们自己以为的那么理性，也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无坚不摧。当灾难来临时，我们害怕，我们逃避，我们自欺欺人地想要忘记那些刻在心灵上的伤痕，所以，我们需要借口，需要谎言，需要掩饰，也需要伪装，甚至还需要周围的人陪我们一起演戏，好让我们自己也相信，我们自己编造的所有情节确实是真的，我们无需内疚和自责。

其实真正能够治愈我们的，只有时间。

而让我们忘记了时间存在的稻佐山上的长崎夜景啊，看着看着，真的可以让我们开始变得平静。因为山峦不会改变，大海不会改变，而照亮这些黑暗的明亮而美丽的橘黄色的灯光，则会汇聚出一种让人平静而温暖的气息来，不紧不慢地，如水流过干涸的心灵一样，隔着不远不近的地理空间，浸润过来，细无声。

柔和的灯光，恰是最能传递出温暖信息的灯光，长崎的夜晚，分不清是在山上，天上，还是海上闪耀着的细碎又明亮的灯光图景，就是这样。

温和的长长思绪——怀想系

长崎是一个美丽的城市，更是一个离开后还会让人念念不忘，时时想起的城市。

短短几天的游览后离开长崎，随着记忆的逐渐淡忘，具体的景色在记忆里开始变得模糊，但印在头脑里的稻佐山上看到的映在海面上的灯光，却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在脑海中变得更为清晰和印象深刻了。

在我迄今为止过得还不算长的人生中，以年为单位较为长期生活过的城市里，有两座城市都是紧紧靠着海的，一座是厦门，一座是仁川。厦门夜晚的海留在我记忆里的场景总是拍打着沙滩的海浪的声音，热浪中迎着海风感受一点凉爽，想要让大海的博大带走我所有疲惫和酷暑烦躁的心情，记忆中夜晚海的颜色，总是黑黢黢的。仁川的夜晚的海似乎陌生了些。毕竟不像厦门的海离自己那么近，近到大海和自己住的学生宿舍直线距离也不过一二百米而已。仁川的夜晚的海是更为阳刚和冷硬的，似乎总是在传递着它的沉默和刚毅。

那晚在稻佐山上看到的长崎的夜晚的海，和厦门之夜的海，仁川之夜的海显然是不同的，但在带给我的某些特定感受上，却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和相似之处。在夜晚，厦门的海是苍劲有力的，仁川的海是冷峻粗狂的，而长崎的海，则是平静而充满温情的。远山环绕下的灯光包围着的长崎的海，蓦然就平添了那么浓厚的柔美的气息，如同圆形剧场般的灯光组合，又为海面添加了无穷多的神秘和梦幻的风情万种。

就这样，看着着如幻影流光一样海面的人，也在不知不觉中在沉默中任由思绪飘摇出去，顺着大海飘啊飘，时而稍稍激荡，时而静静顺波而流。心里会想起多年前某个时刻的某个人，也会蓦然闪过一个画面，一本小说，一句歌词，一种情绪……

长崎的美轮美奂的夜啊，就这么静静地，陪伴着我们的怀念长了翅膀，不停地飞啊飞。

夜夜夜夜，长崎之夜

不知道算不算曾经跋山涉水，只知道，也曾飞过高空，越过海洋，但却总是像浮萍一样，在这座城市，那座城市里停留。而我自己，似乎也还享受这种飘荡的状态。我一直都不是一个烟火气息重的人，从不贪恋每日生活中的具体东西，因为总感觉哪一天，我也许就会从现在的生活空间里突然逃离，不留痕迹。这种可能性，不管是零还是百分百，因为会给自己一种可以随时抽身而退的自由感和超脱感，竟也是一种不算坏的感觉。

悟不透，意难平时，也会想要问天问自己，寻找答案。从具象的到相对抽象的，从操作执行的层面到理解思考的层面，因为无知，所以去探索，因为探索了，所以感觉到自己更无知。

这时，我喜欢看着夜空，我喜欢想象浩瀚无边的黑暗夜空中，将会有着如何多的可能性和故事，那闪烁着的星星啊，当然是夜的象征，也是夜的点缀。

温柔，温暖，温和的长崎的夜晚啊，璀璨却又如此平静。

万千灯火如同银河落下，心间，却有万千情绪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