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文】卢文锋</span></p><p class="ql-block"> 记忆是一条老去的河,流水依然清澈。</p><p class="ql-block"> 那是1979年,第一次参加高考,我落榜了。</p><p class="ql-block"> 绝望,迷漫着整个的日子。我整天把自己闭在木屋排烟楼上,透过排伞的亮孔,看那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我落泪了。</p><p class="ql-block"> "去复读一年吧……"不知什么时候,父亲来到身边,喃喃对我说,"我每月还有5元民办教师工资哩。"</p><p class="ql-block"> 我深知,家里劳力少,弟妹多,生活已是朝不保夕,哪能供我复读啊。我说:"还是去生产队出工吧,还能帮家里挣点工分……"但从父亲的眼神里,我看出了他的坚定,我不能再说下去。</p><p class="ql-block"> 那年复读,全部集中到县城里,也就是沅陵一中,父亲毎月要给我送一回生活费。</p><p class="ql-block"> 我永远记得那个飞雪的下午,一个同学跑进教室说:"你父亲来了。"我飞快地冲出去,只见我父亲正伫立在风雪中四处张望。瘦弱的身躯在雪地里瑟索颤抖,一脸的憔悴。脚上包着棕皮,踩一双烂鞋,右足趾已露出,冻得通红通红的。见到我,复杂的脸上略微动了一下,用颤抖的手,递给我18元钱,交代我要注意身体,每餐要吃饱,然后就说:"我要回去了……"他的神情似乎很木讷。</p><p class="ql-block"> 我说:"明天走吧,天都快黑了……再说,也要吃饭呀。"</p><p class="ql-block"> "这你莫管,我街上有熟人的。"我明显感觉到他强行让脸上表情轻松了一下。</p><p class="ql-block"> 其实,他哪有什么熟人呀。后来我才知道,由于花不起车费,他是从家里步行140里路到县城的。他在一家小伙铺里要了四两饭,就着一碗盐汤吃了后,又匆匆往回赶了。</p><p class="ql-block"> 冬去春来,第二年高考结束,大概是七月的一天吧,我接到通知,达到录取分数线了。这一天,是我们全家人最高兴的日子,父亲那近乎木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陌生的笑容。</p><p class="ql-block"> 我被录取到芷江师范。这年的九月二十日,父亲送我到沅陵驿码头车站。小站空荡荡的,间或有几个人交头接耳的走过。所幸的是碰到了我的两位同学万水和方敏,我们一同打了第二天早上的车票。</p><p class="ql-block"> 吃过晚饭,父亲带我到沅江边走一走。天,阴沉沉的。江面横了一道厚厚的水雾。对岸古老沉寂的山城,竖起几炷直直的炊烟。一条货轮从远处驶来,拉了一声长长的笛声,在江面上显得格外单调,空洞。不知怎的,父亲突然控制不住,蹲下身去,用手背拭擦满眼的泪水,痛苦的脸,写着内疚。他哽哽咽咽地说:"……我只给你凑得25块钱上学,……你娘要怪我的……"</p><p class="ql-block"> "你娘要怪我的!"到今天我还在揣摩这句话。也许他猛地想到我的娘在遥远的山乡为第一次远行的儿子翘首牵挂吧,也许是他不能给我更多一点盘缠的痛苦,他一人承受不起,要我娘帮着承受吧,也许就是一种复杂的呻吟,无奈的叹息吧!</p><p class="ql-block"> 那一刻,我是第一次看到父亲的眼泪,心一阵阵缩紧,眼前一阵阵昏黑起来……也就是这一刻,我懂得了什么是"天下父母心",什么是"相依为命"。</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参加了工作,成了家,为人夫,为人父。事业的失意和生存的浮躁时刻光顾着我,我无暇顾及父母,没有为他们做些什么。但他们从不怨我,只是鼓励我好好生活,努力工作,说等他们老了,就跟我出来享享福。殊不知,他们已经老了!</p><p class="ql-block"> 2009年,母亲上山砍柴,在山上遽然长逝,给我留下无尽的遗憾和痛苦。方知父母伴我们的日子是有限的,想要接父亲出山到城里来住。可是父亲说:"你娘回来我得陪着她啊……"</p><p class="ql-block"> 他和娘风雨同舟五十多年了,现在虽阴阳两隔,他觉得他们从未分开过,今后也是……</p><p class="ql-block"> 一直到2014年静静地离去,父亲也从没离开小山村那栋老屋,从没离开我的娘。</p><p class="ql-block"> 这已经是我永远的痛!我只有在心灵深处默默祈祷:</p><p class="ql-block"> 父亲,下辈子让我再做你的儿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