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莺儿，世故何以掩天真

闲听落花

　　《红楼梦》里的女子，正如贾宝玉所言，女儿都是一颗宝珠。所以，虽着墨各不相等，但每一位女子都有独特之处，皆值得一读，且让我等尘世女子有所思忖明鉴。

细读《红楼》，三十五回里有一段宝钗贴身丫鬟莺儿，面对宝玉询问打络子配色和花样时很自然的搭话，非常精彩：

“大红的（汗巾）须是黑络子才好看；或是石青，才压得住颜色。”

“松花配桃红。”

“葱绿柳黄可倒还雅致。”

“（花样儿有）一柱香，朝天凳，象眼块，方胜，连环，梅花，柳叶。”

“（替三姑娘探春打的）是'攒心梅花'。”

　　络子，通俗说法就是中国结。古时公子小姐的扇坠、玉坠、衣绦、腰带等，都离不开彩绳结成的络子，一般女性常常要忙着做这些手工。袭人请莺儿给宝玉打各种络子，从莺儿的搭话中我们看出，莺儿是一位心灵手巧，且对美学慧于心的一等一的编织高手。

莺儿说：大红的须是黑络子才好看，或是石青的才压得住颜色；松花色要配桃红，这才娇艳；葱绿柳黄则是雅淡之中带些娇艳……莺儿除了懂络子绝妙的配色，对其繁多的名目也是如数家常，且会根据主人气质配样式。

曹公没有直接写莺儿的外貌衣饰，交谈之间，宝玉看莺儿是“娇腔婉转，语笑如痴”，我们便想象宝钗身边的大丫头，如黄莺般娇俏清丽，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常常在大观园的衡芜院，边打着络子，边琢磨着色彩搭配和花样的选择，沉浸于自己美好的编织之梦里。

这么个宝钗贴身的丫鬟，等同于宝玉房中袭人、晴雯的地位，应该是整天忙碌的，打点生活，料理事务，却仍有闲情给各房打络子，且手艺精湛，美名远扬。细读《红楼》其它相关章回，应该有这么几点促成因素。

　　天资聪颖过人。从晴雯病补孔雀裘可以看出，同样早年进宝玉房中，一样的生长环境，只晴雯关键时刻可以施展技艺救驾，可见女孩子一颗慧心何等重要。宝钗应该也精通打络子且常指导，可房内尚有其他丫鬟，也未见片语提及她们有同等技艺。

性格天真烂漫。有了天资，没有长久的历练也不能提高。莺儿打络子，应该是常于繁忙事务里抽取时间，喜欢沉浸于此类事情。莺儿天真烂漫的性格，在四十九回里也有体现，宝钗派她去潇湘馆取治疗桃花藓的蔷薇硝，她将工作安排妥当，便在途中的“柳叶渚”抽空沉浸于她的另一特长——编织柳叶花篮来了。

主人言传身教。宝钗在众人的眼里是一位德才兼备之人，难免不会影响身边的人。宝钗对打络子似有高明之见，莺儿前脚到宝玉的怡红院，她后脚就跟来，看见莺儿打了半截络子，便道：这有什么趣儿，倒不如打个络子，把玉络上! 并对用什么样的络子颜色颇有心得。

宽松的生活环境。莺儿应该和晴雯一样，主人的宠爱，能让她们保持个性的发展。宝玉的宠爱，才有了晴雯直率的性情，可以撕扇子作千金一笑；宝钗的宠爱，使得莺儿能直面指责小主贾环玩牌赖钱，又使得莺儿在柳叶渚自恃主人低调的好名声而折包干区的柳编花篮。所以，宝钗性格宽厚的一面使得莺儿的爱好及性情得到进一步发展。

　　在这一回里，除了莺儿对打络子配色的述说，也有宝钗对打络子配色的描写。宝钗进房，没有像莺儿那样设立开放性话题，去询问宝玉需要打什么络子。

而是根据自己的意愿，觉得首先将宝玉颈上那一块玉打一个络子要紧。宝玉不知情，和读者一样随之进入情境中，拍手笑道：“倒是姐姐说的是，我就忘了。只是配一个什么颜色才好?”

宝钗经过一番顺理成章的推敲，最后得出结论：“依我说，竟把你的金线拿出来配着黑珠儿线，一根一根的拈上，打成络子，那才好看。”

宝钗性格中世故圆滑的一面往往在不经意间。在她的眼里，宝玉身上的玉即是宝玉的化身，有什么比这块玉还精贵?莺儿固然想不到；试想如果莺儿是黛玉的丫鬟，黛玉会叫莺儿首先将这一块俗物以络子络上吗？所以，语言非常符合宝钗的人物特征。

　　再者，情境之下的语言一般是内心最自然的流露。宝钗心中想得是金玉良缘，所以虽衣饰简洁，颈上仍不离那金圈。言用金色配玉自是颜色的搭配，更是她心理上未来婚姻的搭配。

一切自然而然，一切顺理成章，这便是宝钗对自身利益的维护，也是她不着痕迹的世故与圆滑的体现。可叹一切世故最后皆化为乌有，如此得来的婚姻终逃不脱悲剧的结局。

感叹曹雪芹文笔的精湛，天真与世俗的描写即在覆手之间。前面宝玉与莺儿自然的交流，莺儿烂漫灵巧性情的流露，与后面宝钗忽至，一番“金配玉”无心的言论，两者出神入化，自然交织，读者一读不知所以然，再读方慢慢领会曹公假语背后的真意。

主人的于尘世间的态度影响了丫鬟性格的形成。莺儿的娇俏自然映衬着宝钗的沉稳端庄，我们还是十分回味宝玉与莺儿的那一段关于打梅花络的对话，我们也十分回味莺儿在柳叶渚醉心编织柳叶花篮的场景。纷杂的世俗，无法掩饰莺儿性格中天真烂漫的一面。

　　也愿尘世中的每一位女子，经历世事，仍能远离物欲与功利。不做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看见你内心纯然的一面。

图片：网络（感谢）
文字：闲听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