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牧歌

山哈兰

父亲节那天，老乡来访，聊了些教育孩子的事儿。

老乡感慨良多：想当年我们一早起床后就放牛，下午放学后还要打猪草。如此辛苦还要将书读好，讲给娃娃听，她还反问为什么要放牛，唉！

闻此言，我却要乐了！这一句放牛和打猪草便把我四十多年的记忆翻了出来。

上小学和中学期间，放牛和打猪草是我们农村娃的两项必做的“家庭作业”。

包产到户之前，耕地和耕牛都属生产队的。放牛轮着来，今天大伯家，明天我家，后天轮到大叔家。这放牛的活儿基本上是我们这些娃娃们的“专利”，特别是夏天，睡不了懒觉，早早就被叫醒去放牛。

我家窗户外头隔一条石头砌的窄道和小水沟，就是牛栏。那里住着四五头牛，除了一大一小两头黄牛，其余都是水牛。

放牛娃，倒是要学会几样真本领，否则，这牛是放不好的。这第一样就是胆子得大，不能怕牛。

牛的身躯庞大，特别是水牛力大惊人，打起架来那一对弯弯的牛角十分厉害，能够三两下把小树供倒，甚至还能推倒一面土墙。牛的眼珠子比乒乓球还大，看起来十分骇人。

不过呢，大人教育放牛娃很有经验，先是把挂在牛鼻子上的缰绳让你握好，然后给你讲：不要怕！牛是人类的好朋友，性情温和，只吃草，不像老虎一样会咬人，更重要一点呢，牛眼睛很大，它看到的东西也很大，比如它看到的你要比牛大多了，所以呢，牛胆小如鼠，不要怕的……

这一番说教多少有些误导，但还算是管用的，因为是牵着牛鼻子，牛被人拿了短处，自然学乖了。至于是不是“牛眼看人大”，那只有牛自己才知道……

这放牛的第二项本领，就是会说“牛话”。说牛话和吹牛皮完全是两码事儿！

有句成语叫“对牛弹琴”，其实也不尽然，跟牛对话，更确切地说是如何对牛发出行动的指令，牛还是能听懂的。

譬如“秀！”和“路！”是往上走和往下走的意思，发音要坚决、短促；

“哇——”是站住的意思，声音要迟缓且有意拉长，好像是大人哄孩子，让牛平静下来然后站住；

“撇！”是拐弯的意思，放牛的时候很少用，一般是犁地时候的操作指令，等等。

一般来说，学会几句口令，放牛的时候基本上就够用了，这似乎比学车容易多了。其实也不尽然，放牛的第三样本领是娃娃手里必须握有一样“宝贝”。

这东西就是一根竹枝，通常是去了叶子的，一米多长，在空中挥舞起来能发出“霍霍”的声音。这根竹枝实际上就是放牛娃手里的鞭子，只不过真正抽打牛的时候并不多——除非是这头牛实在不听话跑到别人家菜地或者稻田里糟蹋庄稼。

而真正要把牛放好，关键还是要心疼牛。

牛这种庞然大物，不知道是什么时代来到人间甘心被人类驱使的。较之狗或者猪等家畜，牛是最辛苦的，特别是炎热的夏天，当看家狗即便跟着主人到了地头，也是在树阴底下趴着纳凉，其贡献顶多是个陪伴或看摊的角色，而猪更是在阴凉的安乐窝里睡午觉。

耕牛却要顶着烈日戴着牛轭拖着沉重的耙犁干活，那辛苦劲儿且不说，单说那稻田里的蚂蟥和硕大的牛虻的叮咬，就足以让老牛发狂。

这正好可谓：“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老牛心内如汤煮，黄狗黑猪把尾摇”。

因此，一个称职的放牛娃在放牛时，会用树枝帮它驱赶蚊蝇，甚至会在牛尾巴上系一撮狗尾巴草或者棕榈叶——这条加长的尾巴增加了扑棱的范围，驱蚊的效果自然好多了。

我却是喜欢逮牛虻。牛虻通常有大拇指那么大，一旦叮在牛身上便死咬不放，大有不吸出血来不甘休的精神，而此时的牛虻只顾吸血，警惕性却全然没有，你只要悄悄地靠近它，一巴掌过去准能打着。不过我们并不乐意用巴掌直接将它“就地正法”，否则弄一手的鲜血也是极为恶心，而是把手窝成勺状，迅速从牛虻身旁掠过，牛虻一受惊，刚要起飞逃脱，便落入了“如来神掌“中。至于如何处将罪大恶极的牛虻处以极刑，放牛娃各有各的玩法儿，如折了它的翅尖，丢到水沟里看它潜水，也有拔去它的可恶的吸吸针，让它活活饿死的……诸如此类，虽过于残忍，但放牛娃大有为耕牛主持正义之感。

每次放牛回来，我们都要把牛牵到水井边喝水，牛是反刍动物，胃口很大，通常是在野地里吃完草，回到牛栏之后还要卧在那里，吐出没有嚼烂的草反复咀嚼。而这个反刍的过程需要大量的水，因此，有时候牛一头埋在水里咕嘟咕嘟几口气能喝干一个小水池的水哩。

把牛伺候好了，牛自然就成了你的好朋友，温顺的很，听话的很。关键的时候还能救人一命。

有一次，我的一位不到五岁的小表妹不慎跌入水井中，被打捞上来的时候已经脸色乌青、嘴唇发紫，气息奄奄。弄得舅舅、舅妈哭天抢地、六神无主。

这时有人急中生智，说是赶快牵头水牛来。还好，牛栏距离水井也就不到五十米，一头水牛很快就被牵来。邻家大伯将小表妹抱起，让她头朝下趴在牛背上，有人牵着牛来回急促走了几趟。众人围在一旁只是唏嘘不已，只听哇的一声，表妹吐出一口清水，并发出了哼哼的叫声，终于捡了条命回来！

就像人每天得吃饭一样，无论春夏秋冬，牛也得天天放。

放牛对于娃娃们来说虽是一项“家庭作业”，其实更是一个亲近大自然的绝好机会。牛大多三五成群，除了个别发情期“两牛相见分外眼红”之外，其它的牛大多安分守己，能和睦相处，只要赶到指定的区域，娃娃们大可忙自己的游戏。

因此，我对“牛脾气”的贬义一直不敢苟同，现实中，牛脾气是好脾气，不惹事生非，不恃强凌弱，不拈轻怕重，不讲待遇，不讨功劳，打不还脚骂不还口，本本分分干好自己的事，而且从不抱怨。这样的好朋友上哪里找去呢？

牛除了不太讲卫生，比如随地大小便这个毛病就一直改不了，有时走在羊肠小道上，一翘尾巴，便旁若无人地方便起来，而且那排泄物源源不断，几乎要阻却了道路。但凡有农人路过，却也从不掩鼻，而是顺手将这堆“宝贝”推进稻田里，或是推移至路边，等着屎壳郎先生来搬运。

放牛的童年记忆是温暖而惬意的。我们经常把牛赶到村后的水库边去放，有了青草的美食，就无需再牵着缰绳了。于是我们在水库坝上翻筋斗，用梧桐叶扎上遮阳帽，或者用兔草藤编制《上甘岭》电影中战士们伪装用的草帽，或者干脆光屁股到水库里浑水摸鱼，甚至捉几条四脚蛇、逮几只黑蚂蚁来玩。

当然，放牛的时候也不仅仅是玩，还可以在田埂间摘草莓，或者爬上树去掏鸟蛋什么的。或者，就是躺在柔软的草地上，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狗尾巴草，傻傻地望着天上游走的朵朵白云……

开春后，家乡草地上有一种常见的小花儿，蓝色的花冠底下有一个肉乎乎的下巴，我们管它叫“打架花”，其实是用两朵花相互搏击。游戏前，我们分头去地里寻摘打架花，握一把手中，然后像古代两军交战一样，你来我往打得天昏地暗，这种交战多是两败俱伤，末了，最后一支“下巴”完好，便为胜者。

有经验的放牛娃会摘那种大圆脑袋、下巴丰厚的打架花，通常能以一敌十，完胜对方。因此，玩这种游戏，虽然落英遍地，却是十分开心。

放牛娃都晓得，牛是好朋友，轻易不骂它“畜生”，更不能轻易地责打它，只需把鼻子上的缰绳牵好就可以了。至于骑到牛背上的情景，倒是十分少见，那大概是画家们为了作画而虚构的——除非是牛吃饱了喝足了，而且由爸爸牵着缰绳。

小时候，还被警告过：说是一个捣蛋鬼闲来无事，用芭蕉叶包了几只斑蝥虫（我们又管它们叫放屁虫）喂给牛吃，结果把一头硕大的牛吃病了。

听完这个故事，小伙伴们伤心了好几天，很想知道那头牛是否安好……

（本文图片均来自网络，感谢图片作者的精美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