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还端午

江岚

<h3>槐幄如云,燕泥犹湿,雨馀清暑。细草摇风,小荷擎雨,时节还端午。碧罗窗底,依稀记得,闲系翠丝烟缕。到如今、前欢如梦,还对彩绦无语。榴花半吐,金刀犹在,往事更堪重数。艾虎钗头,菖蒲酒里,旧约浑无据。轻衫如雾,玉肌似削,人在画楼深处。想灵符、无人共带,翠眉暗聚。</h3><h3> </h3><h3> ——宋∙周紫芝《永遇乐》</h3> <h3>骤雨初过。槐树必然是成林的,才能有枝叶伸展成帷幕,泛着些浅浅灰色,如天际犹未放晴的云层,大片大片的浅灰色。被阻断的望眼找不到聚焦的目标,视线茫然散漫。碰巧春燕呢喃归来,便追随那双飞翅膀着落到屋檐下的旧巢。此刻的心是安静的,什么也没有,连情绪都没有,只是看见了燕泥犹湿的灰黑。</h3> <h3>燕泥犹湿。是了,骤雨已过,初夏的空气清凉下来。这是南北宋之交的重要文学家周紫芝在这首词一开场所描绘的场景。这个场景里明明是有人的,但这个人是“他”是“她”还是“我”?字里行间没有指代,清晰的只是那个微热而潮湿的氛围。</h3> <h3>脚边细草轻摇,徘徊的人低下头,发现尖尖小荷叶上晶莹滚动的雨珠,这才意识到时节又是端午了。那些日子,长长一串孤单静寂的日子,搞不明白究竟是怎么过去的。时光如此脆弱,到底也都过去了。走到依旧轻纱凝碧的窗底,恍然间以为一抬头,就可以看见心心念念的那个身影,然而抬过千百次头之后,眼前也还是只有虚掩的碧罗窗而已。</h3> <h3></h3><h3></h3><h3>翠丝绦,素手闲系,自是一位女子的纤巧,则词中场景里的人必是男性。依稀的往事牵引他,信步转入室内,转入满眼历历的人去楼空。心在这一刻遭受什么东西狠狠一击,猛然间失衡,“我”的情绪无法再掩饰,“到如今、前欢如梦”,那一声喟叹出自痛断了的肝肠。</h3><h3><br></h3><h3>既然有前欢可以记取,无疑曾经拥有。既然曾经拥有,又为什么只剩了形只影单?“我”没有追究,或许是不愿追究,或许是不能追究,又或许是此事自古难全,没必要追究,“还对彩绦无语”。</h3> <h3>而封存的记忆一旦被掀开,往事画面与眼前物事的跳跃转接就无法遏制。物是人非,反反复复,残忍蛮横地强调着时过境迁。心头的痛楚随即越钻越深,从胸口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既然遏制不了,不如干脆放弃遏制,尤其在今日。宁可纵容那痛,因为只有痛着,才能显得曾经那样拥有过的证据确凿。</h3> <h3>的确是曾经拥有过的。云鬓间轻摇的艾虎钗绝不是仅仅出于想象,正如那个有她的端午。奈何当时的誓约如今都失了凭据,菖蒲酒香又一次飘起,只有“我”独在斯情斯景里,想象她的清丽纤巧还一如往昔。</h3> <h3>抹不去她的影子,其实“我”也并未完全失去她的踪迹,“画楼深处”是确指。问题不在于这“画楼”究竟在何处,而在于终归不是此处。她不仅此时不能与他在一起,甚至是根本不属于他,她在别人的画楼里。</h3><h3><br></h3><h3>两点之间的所谓“距离”,远不止一种,每一种都不是单凭主观愿望就能够跨越的,无论这主观愿望有多么强烈。可望却不可即,别情辗转纠结到这种地步,已经绝望,因为命运对缘分的辜负已成定局,无从逆转。 </h3> <h3>遥望着她的方向,唯一能期望的,只有两心不相负,期望今日此时,那人也一样想起了曾经有过的那个五月端午--然而她会记得吗?痴情的人,最怕的不是分离,甚至也不是失去,而是被辜负。</h3><h3><br></h3><h3>伤情之处心碎神摧,痛入骨髓却偏偏不肯直言其痛,这是周紫芝为词,尤其是情词的特点,在他的《竹坡词》集中不乏其例,也因此格外耐人寻味。周紫芝词风近于晏几道,是早有公论的。然而尽管从辞句工巧到意象雅丽再到情致缠绵,竹坡词中确不乏与小山词若合符节之处,周紫芝却没有晏几道的淡定,结果其意境便更萧索空濛,其情也更深邃惨切。</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