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父亲(1913一1984)是山东人,说话直来直去。父亲的话,点点滴滴,让我受用一生。</h3><h3><br></h3><h3>1950年4月我出生在辽宁丹东,那时叫安东。1950年6月25日朝鲜战争爆发,我家就住在鸭绿江大桥旁,站在小屋里举目就可以看到鸭绿江大桥,这是飞机轰炸的重点目标。之前,这座边境城市就进入了一级战备,家家窗户玻璃上贴着米字形纸条防止玻璃碎裂伤人,防空窗帘由黑红两层布做成,黑色朝外红色朝里,电灯用灯罩布围上遮光,防止灯光暴露目标。每当敌机过江,警报声响起,人们立即跑向防空洞躲避。每当夜里全城灯火管制时,家家门窗紧闭,拉上防空袭窗帘,防止灯光和声音引来飞机轰炸。全城隐蔽在黑暗之中。这样的紧张恶劣环境,对于一个新生儿来说该有多难。还没到盛夏,我的全身便起满了痱子,随着气温的升高,越来越重,特别是头发里,痱子变成了脓包,眼看要变成了黄水疮。父亲紧张的工作之余,十分心疼,决定"剃光头!″,战士上前线,首先剃光头。为了一旦受伤好包扎伤口。剃了光头的我,十分难看,根本不像女孩,但却得到了治疗。朝鲜战争三年,每到夏天,首先剪短头发,为的是不再重犯痱子感染而危及生命。父亲,每当讲起这段事,非常感慨,"战争,让每个人都要做出牺牲。″</h3><h3><br></h3><h3>(鸭绿江大桥,经重新修建后,现在已作为旅游遗址。照片取自美篇美友,在此致谢。)</h3> <h3>因为此前与山东老家失去了联系,父亲不知道自己的亲弟弟,我的三叔,作为志愿军,就在鸭绿江对岸的朝鲜战场上战斗,兄弟两人在鸭绿江两岸,一南一北为了祖国和平隔江战斗。这还是1954年以后,与山东老家恢复联系后才知道的。那时三叔已经转业到地方了。战争期间亲人失散,这样的情景太多了。</h3><h3><br></h3><h3>(现在的鸭绿江大桥断桥遗址,照片取自美篇美友,在此致谢。)</h3><h3><br></h3> <h3>1953年,随着父亲的工作调动,我家搬到了吉林通化林区。一次,3岁的我高烧不止,仅有的一名部队卫生员说可能是出麻疹。那时候缺医少药,更没有预防接种疫苗,所以症状非常重,而且林区远离城市交通不便。束手无策之际,卫生员想起一个无奈之举,"注射母血"促进麻疹出来。可是母亲刚刚生完妹妹,在坐月子当中,不能抽血的,怎么办?</h3><h3><br></h3><h3>"抽我的!"父亲卷起了袖子,卫生员犹豫了"要的是母血,这父血行吗?""行!抽吧!"于是50CC的血从父亲血管抽出,注入我的血管。没想到的是,输血后的我竟然高烧41度不退,而且昏迷不醒,滴水不进,出现了严重的输血反映。妈妈和姥姥都担心这孩子活不成了。父亲虽然心里心疼,但依然坚定的说:"没事儿,我家孩子命大!"</h3><h3><br></h3><h3>记不得过了多久,我苏醒了,麻疹也出齐了,事情过后,才弄明白,原来是卫生员记错了剂量,应该是5CC血,错记成50CC血,扩大了10倍的量,才出现了严重的输血反应,险些出了人命。</h3><h3><br></h3><h3>"我家孩子命大!"这句话,在我后来的一生中真的应验了。我后来中年时做过两次肿瘤大手术,一次是良性,一次是恶性,曾两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竟然都活下来了,不能不说这与父亲的话有关。父亲永远是女儿的保护神!感恩父亲的预言!父亲给了我生命,还给我输过鲜血,更给了我生命的坚强!让我受用一生。</h3><h3><br></h3> <h3>我四岁时,我家搬到了沈阳,父母把我送进了长托幼儿园,而且一去就是6天,在深山老林里疯跑惯了的我,就像是自由的小鸟被关进了笼子。难受极了,不记得是因为什么原因,一名老师批评并推搡了我。那天一早父亲送我上幼儿园时,我坚决不进大门,几个老师用尽力气都无法让我进门,我紧紧扯住父亲的棉袄后衣襟不松手,"刺啦″一声,父亲的棉袄里子被我硬生生的扯下来了,我拼命哭喊苦苦哀求父亲把我带走,父亲头也不回,转过身甩下一句话"听话!″潜台词就是"这是命令!"泪眼婆娑中,我望着父亲旧棉袄后衣襟下摆,被我扯下来的棉袄里子,在风中一飘一飘的样子,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失声痛哭,几个老师上来,硬掰开我紧抓住大门的手,我看见了那个推搡我的老师,愤怒的眼神把她吓了一跳,我拼命的瞪着她,突然,我鼻子出血了,哗哗淌。老师们都慌了手脚,采取措施为我止血,还说我性子太烈,她们怎么就不问一问?这是为什么?不让孩子把心里的委屈说出来呢?从此后,这个老师再也不敢跟我对视。她心里有愧、、、、父亲的那旬"听话",让我诠释了一个孩子不能理解而必须遵循的道理,尽管它是那样的难以接受。</h3><h3><br></h3><div>刚搬家不久,父亲就告诉我,遇事不要慌,一定要找警察叔叔帮忙,还让我记住家庭地址,一定让我背下来才罢休,不久,我就因为贪玩儿,和妹妹及邻家小孩儿四.五个小孩走迷路了,走丢了,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天都黑了,我们非常害怕,想起父亲的话,我找到了马路上指挥交通的警察叔叔,告诉他我的家庭住址"皇姑区三段二里10号",警察把我们送到家。这段经历我至今难忘。因为父亲提前预警,我们才万幸没有走丢。</div><div><br></div><div>父亲平时对我非常严厉,教会我很多道理,分清好坏人,不要轻易上当受骗。</div><div><br></div><div>上学了,最怕父亲参加家长会,因为父亲的批评过于严厉。那时候,不论在沈阳还是后来搬到了辽阳,学生多,教室少,学校实行上下午"二部制"轮换教室,勤工俭学,半天上课半天劳动,一直到上中学前都是这样。半天的劳动,有为大炼钢铁捡废铁,除四害清扫卫生,打苍蝇,捉老鼠,到郊区帮干农活等等。特别是种地,给我们都分任务,分定额的,谁都休想偷懒。家里的活.儿,因为我是老大,父亲从来都是让我参加並给任务,特别是60年至62年三年经济困难期间,更是如此,可以说,我从小就没离开过劳动,正因为这样,下乡以后,我比别人就会干农活,会使用锹镐,轻车熟路,得到好评就不奇怪了。现在想来都是得益于父亲的严厉。让我受益匪浅。</div><h3><br></h3><h3>65年上初二时,父亲教我学骑自行车,骑在车上的我,脚尖都够不到车孑的脚蹬子,父亲在后面扶着车,让我大胆骑,"挺胸,抬头,双手扶稳车把。″就是这样也没少摔跟头,手掌,膝盖摔破了皮,疼的我眼泪都掉下来了。父亲说"没事儿,坚强点,流血流汗不流泪!"这句话每当困难时我想起它,感到父亲就在身边鼓励我。让我闯过了一道道人生的难关。</h3><h3><br></h3><h3>终于学会了骑自行车。转过年文革开始以后,这样的机会就再也没有了。父亲被关进了牛棚,而且一关就是三年多,68年我下乡时,父亲都没有机会来送我。69年"九大″召开父亲平反后,作为五七大军全家下乡,一直到1973年回城。整整八年时间,我没有和父亲生活在一起。但是前16年的严厉教导,给我打下了生存的坚实基础。</h3><h3><br></h3><h3>"父爱如山″,父亲的爱,真的像大山一样的沉重。</h3><h3><br></h3> <h3>66年文革开始后,家家都受到了不同的冲击。父亲也不例外,被打成走资派,抄家抄出的父亲当年在战场上的战利品,奖品变成了罪证。为此父亲蹲了三年多的牛棚,父亲在七七事变前的两名入党介绍人,一个在抗战中牺牲了,另一个人找不到了。为此认定父亲是假党员,而且还是钻进党内的假党员,走资派加上假党员,这还了得!反复检查,反复批斗,总也不过关。69年初,党的九大要召开了,要求解放一批老干部,让家属做思想工作,去说服动员,早点儿获得解放。我在青年点接到了电话通知,请了假,奉命上千山做父亲的思想工作。</h3><h3><br></h3><h3>父亲的牛棚就在千山"中会寺″大雄宝殿前的一个小屋里,后来这个小屋子恢复了原样,是一个寺庙中的放置佛像的禅房。面积有10平左右,房门朝北开,进门就是炕,小炕占了小屋的一大半,挤了四个人的铺盖,从66年文革开始,到68年我下乡,直到69年与父亲这次见面,整整三年多的时间不见了,父亲满面沧桑,身上穿的更生布劳动服很多地方都麻花了,破了。手上全是冻疮和划伤,因为冬天没有手套,砍柴禾被树枝划伤的道道伤口渗出了血,我差一点哭出来,当着造反派的面,我使劲忍着,我不知道,这时的父亲是忍受着打断三根肋骨和颈椎外伤的伤痛,每天从山下往山上挑70多担水,供百十号人吃水洗衣用水的。我把来意说明,动员父亲早点解放。父亲听完告诉我,“我不是假党员。""那位同志没有叛变,这个证明我不能写,打死也不能写!"话语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说完告诉我"没有事,你走吧!我要挑水去了。″说罢,头也不回去取水桶了、、、、</h3><h3><br></h3><h3>"我不是假党员。″"那位同志没有叛变,这个证明我不能写,打死也不能写。″这两句话直到现在还言犹在耳。父亲讲的是真话。过了不久,另一个入党介绍人找到了,是时任济南军区副司令员一一梁吉庆,他的证明让父亲得以解放。</h3><h3><br></h3><h3><br></h3><h3><br></h3><h3><br></h3><h3><br></h3><h3><br></h3><h3><br></h3> <h3>1969年底,十冬腊月,冰天雪地,作为五七大军,我们全家下乡到海城什司县公社庙宇岭大队插队落户,这里是海城县最贫困的几个公社之一。分值每10分工7分钱(0、07元)。冬季搬家谈何容易?生活上的困难随处可见,父亲面对困难跟家人说,"参加革命前,我和你妈就是农民,这回是告老还乡,解甲归田。回乡种地。""不管怎样,一家人总算归到一起了,多好!″父亲的一番话,让我们姐妹受益终生。父亲的豁达,乐观精神,一直到后来我们都牢记。父亲去世后,经济不景气时,我曾摆摊儿卖过书,妹妹背兜卖过报纸,妹夫下岗干过各种零活和临时工来维持生计。没有父亲的精神支撑,我们就不会有这么大的动力。顽强的生活下来。</h3><h3><br></h3><h3>父亲每天参加队里劳动,冬季修水库抡锤打桩,跟小伙子们比着干,全然不顾自己的伤痛和五十七八岁的年龄,白天乐呵呵干,晚上在热炕头上热敷伤处,这样的苦谁知道?春播,夏锄,秋收,冬贮,哪个环节都不甘落后的干。父亲赢得了乡亲们的好评。</h3><h3><br></h3><h3>1973年冬天落实政策,五七大军陆续开始返城。我家也在其中,家里原来的住房被人强占了,往回讨要颇费一番周折。终于又搬回了原来的家。从1966年到1973年,整整八年时间,父亲从53岁到60岁,最能干工作的时间都被占用了,这些老头们聚到一起时有说不完的知心话,关心的不是自己而是国家。这一代人真的很少想到自己的小家,小利益。</h3><h3><br></h3><h3><br></h3><h3><br></h3><h3><br></h3><h3><br></h3> <h3>回城后,父亲和许多老干部一样,一直得不到工作安排,这样的生活对于父亲来说,比什么都难受。还不如干具体工作好受些。老干局组织他们写回忆录,这对于这些老头们来讲,真的很难,一是文化程度普遍不高,二是回忆往事对他们来说非常痛苦,战争中有多少战友牺牲?有多少经历伤心欲绝?错综复杂?让他们讲经历,会讲的头头是道,组织语言文字写成回忆录确实有很大的困难。那几年父亲被写回忆录折磨得几乎睡不好觉。特别是痛苦的回忆,精神的打击,简直是另一种折磨。父亲说"书到用时方恨少哇。″旧社会我们家穷,念不起书,现在你们一定要好好的学知识,学文化″。可是哪有这样的机会呢?</h3><h3><br></h3><h3>尽管是这样,父亲仍然给我们留下了厚厚的一沓回忆录,其中家史和抗日战争时期的事情占篇幅最多,写的最多,最详细的是"血洗车栾庄″,车栾庄是奶奶的娘家,车栾庄在日寇侵华期间的1941年秋天,遭遇日本鬼子大扫荡,全村140多户,800多口人全部被日寇杀害,杀害后还残忍的点上汽油焚尸灭迹,惨不忍睹。这本回忆录是父亲给我们留下的宝贵精神财富。</h3><h3><br></h3><h3><br></h3><h3><br></h3><h3><br></h3><h3><br></h3> <h3>1982年11月,父亲突然倒下了,是因为文革期间颈椎外伤造成的骨质增生,压迫神经造成的瘫痪,和中风引起的偏瘫不同的是,四肢全都不好使。1984年8月6日,尽管我们拼命的护理抢救还是没有挽救回来父亲的生命。父亲离开我们时,享年72虚岁。(1913一1984)。过度操劳下妈妈先走了,父母相差23天相继去世,在此之前,我的公公才办完丧事不久,102天中三个老人去世,我几近崩溃,处理母亲和父亲的两次丧事。我声音嘶哑的发不出一点儿声音,那是一种急火攻心的"音哑"。</h3><h3><br></h3><h3>父亲的丧事一切从简,没有请太多的人,包括我的同学和同事们,只是通知了亲戚而已。没有开追悼会,面对亲友和来宾,我发不出一点儿声音,最简单的讲话都是丈夫替我讲的。只有他知道我想说什么,要表达什么。仪式只是设置了向遗体告别一项。</h3><h3><br></h3><h3>令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简单的遗体告别,竟然来了这么多的人,除了老干局的老头儿们,父亲单位在职领导和同志们,还意外的从辽阳,沈阳,本溪来了300多位父亲生前的老战友,老同志和老部下。这些人都已白发皓首,步履蹒跚,一个个经过父亲遗体的时候,那种发自内心的悲痛欲绝无不令人动容。这是几十年来浴血奋斗凝结成的真挚革命友谊。可惜我当时几乎是哑巴一样发不出一点声音,表达不了自己的感激之情,只有以泪洗面双手紧紧握住每一位长辈们的手,来表达内心的激动和感谢。父亲近半个世纪的出生入死,枪林弹雨都闯过来了,最后却倒在文革造成的骨外伤上、、、、</h3><h3><br></h3><h3>父亲生前最崇尚的一句话是"一身正气,两袖清风。"父亲用一生的奋斗诠释了这句话。这句话也是父亲一生的真实写照。父亲,安息吧!您一生给我们的留下来的点点滴滴的话语,我们永远铭刻在心。这些话语,弥足珍贵,字字珠玑,指导我们走好人生的每一步!让我们受用一生。</h3><h3><br></h3><h3>"父亲节"快到了。我的父亲从来没有享受过"父亲节"。仅以此文献给我敬爱的父亲, 以此纪念他的如山一样的父爱。</h3><h3><br></h3><h3>日子过好了,老人们却都走了。</h3><h3><br></h3><h3>如果有来生,您还做我的父亲!</h3><h3> </h3><h3> 2018年6月13日于"父亲节"前夕。</h3><h3><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