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br></h3><div> 我印象最深的是儿时故乡的三棵树,从南到北分别是伯父大门前的家槐树、我父母大门前的合欢树和我叔父大门前的皂角树。除了合欢树稍细一些外,另外两棵都粗过合围。三棵树的下面都有一个碓窝子,一边中间的平凹处各放一个砂石木把的碓头,如同古时的兵器——锤。这标配的树和树下的碓窝子就成了老弟兄仨家的标志。</div> <h3> 那时三家位于大吕巷村南头,草屋的墙和院墙一样都是青石的,大门都朝东。三家的大门都是木头的,除了我伯父家的是半新不旧的双扇门外,其余两家都是单扇的旧门,尤其是我父母家的,简直不能称作门,不知经过了多少岁月,门板都已朽透,如同干枯的秫秸瓤,一碰就烂。三家大门前比较开阔,东邻南北走向的蜿蜿蜒蜒的小河,小河的源头是黑峪水库,向北注入蟠龙河。除了雨季和水库放水,其他时间小河大都是干枯的。水库开始放水的时候,水头如同龙头蜿蜒游来,我们一群小孩子欢呼着追逐着,好像要和水龙赛跑似的。我们亲眼看见河水逐渐充满了河道,还不时惊喜地看见小河中从黑峪水库下来的各种鱼儿,我们都站在浅水处的石板上试图去捉。河的东边是一大片生产队的私留地,社员们都当成了菜园,夏天一片绿色,生机盎然。</h3><h3><br></h3><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 "><b>家槐树</b></div><div> 伯父家门口的家槐非常粗壮,夏天树叶茂盛,树冠很大,加上树的南东北三面开阔,没有建筑物遮挡,浓密的树阴下清凉的风不断吹来,确是乘凉的好去处,更是我们三家几个小孩夏天的乐园,在树下发生了很多趣事。</div> 记得有一个夏天的下午,第四生产队没有活,一个叫徐德同的四十来岁的农民,在私留地里忙完后,就背着叉头,拿着镰刀来家槐树下乘凉。我们老亲世邻的,我和他又是同辈,所以互相之间说话也比较随便。他非常幽默,没有成人的架子,我们小孩都非常喜欢他。他坐在叉头的边上说笑话,逗得我们一群小孩笑声不断。正说着,他突然停下来,郑重其事微笑着问我:“大兄弟,咱俩拜仁兄弟吧?”我们一群小孩子立即都又哈哈大笑起来,我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当时我只六七岁,他的年纪比我父亲都大,他的大女儿和大儿子都比我大好几岁,我知道他是开玩笑的。<div><br></div> <h3> 就是这样一个开朗的农民,日子过得并不好。一辈子受穷不说,大约三十年前,他的二儿子因为恋爱失败上吊死了;大儿子用毛驴车拉砖,在大马路上发生车祸而失去了一条腿;几年前他也病逝了,他的音容笑貌我们永远都见不到了。</h3><div> 有一个下小煤窑的单身男人叫徐广荣,三十来岁,也是第四生产队的农民,按辈分我得叫他叔。夏天他上夜班那个月,几乎每天白天都要拿一张草席和破枕头来家槐树下睡觉,我们都给他混熟了,他也经常给我们开玩笑。有一次我们几个小孩看他睡着了,就悄悄地走到他的身边捏住他的鼻孔,一看见他被憋醒了,我们马上笑着一哄而散。他笑着骂了我们几句,就又翻身睡着了。我已有四十来年没有见过他了,现在他已七十多岁了,他的儿子在薛城开了一个店面,生意还很不错。</div><div> 那时家里穷,很多人家夏天没有蚊帐,而那时蚊子也特别多,一到黄昏一大片一大片地满天都是,如同扬场时撒向天空的麦糠,一把都能抓好几个。为了驱蚊,我们就折家槐树的小枝子,拿到屋里连同叶子点燃,满屋都是烟,成群的蚊子都被熏跑了,我们就可以回屋睡觉了。蚊子只是暂时被熏走而已,烟散尽了,就又回来了,只是没有以前那么多了。</div><div> 后来我伯父家的姐姐要出嫁,就把这棵树杀了做嫁妆了。</div><div><br></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 "><b>合欢树</b></div><div> 我父母家门口合欢树的叶子小,夏天树下不能形成浓阴,在乘凉的作用上赶不上伯父家门口的家槐树,但是一到春天,它便开满了鲜花,花呈半球状,有浓香,香气能逸出很远,成群的蜂儿蝶儿和其他叫不清名字的小飞虫或围着花树飞舞,或叮在花上,嘤嘤嗡嗡的,场景真是热闹。我印象最深的是不时有一种个头非常大的黑色的蝴蝶(我们称之为“黑老蝴”)翩翩飞来,我们就立即脱下上衣扑过去,扑到地上后捉住了,拿一根针,把它钉在屋里的贴在土墙上面的纸画上,如同生物标本。</div> <div> 合欢树有三个粗壮的枝杈,上面可以坐人,最高处是我叔家大哥的,他长我三岁;中间是我伯父家二哥的,他长我一岁;最矮处是我的。我们经常爬上去坐在枝杈上玩。谁要是去晚了,我们就坐在上面呼叫。</div><div> 还记得一次,我们在合欢树下的小石台上打我们用硬纸片自做的扑克牌。我和伯父家的二哥先把牌按一定的顺序排好,然后计划好位次和谁先抹牌,再去叫叔家的大哥。大哥一听说打牌,非常兴奋,就立即飞跑过来了。我和二哥就让他蹲在我们安排好的位置上,然后再按预先设计好的顺序抹牌。抹着抹着,他的脸就渐渐难看了,好牌都让我和二哥平分了,结果当然如同预料的那样,大哥输得很惨。他明知有诈,但没有证据,也就只好哭丧着脸忍了。</div><div> 大约在我上初中的时候,家里没有桌椅凳子,我经常趴在石磨上写字,父母就商量把这棵合欢树杀掉,让西邻木匠兄弟打桌椅凳子了。</div><div><br></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 "><b>皂角树</b></div><div> 我叔父大门前的皂角树应该是三棵树中树龄最大的,树形也最大,粗壮的龙爪一样的根裸露在地面上。皂角树上结的像梅豆一样的果实叫皂角荚,可以用来洗衣服,我想肥皂的命名应该与此有关。那个年月生活用品奇缺,加上贫穷,买不起肥皂,家人在洗衣服的时候就先揪几个皂角荚,用盆把它和衣服一同端到河坑边,把它包在湿衣服里,放在用作洗衣砧的石头上用捣衣杵捣碎,就可以用来洗衣服了,绝对绿色环保。当然去污效果和现在的洗涤济没法相比。</div> <h3> 每到盛夏季节,皂角树上的知了特别多,母亲就教我们嚼一把新的麦子,嚼细后的黏糊状的东西叫面筋,把面筋粘在细长的木棒上头,用来粘知了。我们拿着木棒悄悄地走到树下,小心翼翼地举起靠近知了,一下子粘上去,知了就拼命地扑棱着翅膀想挣脱。当面筋量小或者黏度不够的时候,知了扑棱几下就飞跑了。</h3><div> 我印象最深的是夏季的夜晚,我父亲和我叔父在皂角树下点燃一堆火,然后去敲击树干,受惊的知子都争相飞向火堆,我们就抢着捡拾,第二天这些知了就成了我们这些小孩的美餐。当时我不明白这些知了为什么要飞向火堆寻死,后来上学了才知道这是因为知了是趋光动物。</div><div> 叔父门前的这棵皂角树后来也被杀掉了,具体原因我不清楚,但肯定是因为贫穷。</div><div> 现在我叔父婶子都已经去世了,我的伯父伯母已年近九十,我的父母亲也已八十多和七十多了,旧宅早已改建,三家分别住着三个“三弟”,门前也已变化,基本没有过去的影子了。我现在也已年过半百,每当我回老家看望父母时,站在旧宅处空旷的大门前,心里就感觉空落落的。我知道,遗失的是这三棵树,是我儿时美好的时光。</div><div> 不,它们并没有遗失,永远都在我的心里。</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