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的遇见

超人不会飞

你与他的这一次的重逢，怎么算也是二十几年之后了吧？听到他的名字，你既亲切又陌生，你的脑海里开始浮现他小时候的样子，五短身材敦实而又健壮，短短的卷发黝黑发亮，方脸大眼，脖颈粗壮，穿一件的确良白色衬衣，紧紧地包裹在他的身上，领口紧系，脖子上围着一条皱皱巴巴的红领巾，看起来像打了一个大大的领结。下身一条洗的发白的蓝色卡其布的裤子，泛着淡淡的亮光，裤脚距离鞋面高高的向上吊起，脚上穿着一双棕色的塑料凉鞋，粗粗的脚趾在里边随意的散开。走起路来，表情冷峻，肩膀轻轻的左右摇晃，用当时的话来说，很狂很狂。你们算的上是最好的朋友，或者说，他更多的是对你的照顾吧，那时你瘦瘦小小又性格懦弱，但偏偏学习非常好，难免招人嫉妒，被人欺负，而每次都是强壮而蛮横的他帮你出头，打的那帮坏小子如鸟兽一般散去。所以尽管他学习不好，你与他依然成了最好的朋友。小学毕业后，你们就失去了联系，你对他的以后的了解，更多的是由其它同学的口中传出，起初有人说他加入了黑社会，有人说他判了刑，最近今年，很多的传闻是他得了势，开了厂矿，成了土豪，不说是功名显赫，也可能是富甲一方了吧，林林总总，亦真亦假，你无从考证，也懒得核实，毕竟，大家都长大了，小学毕了业，就像林中飞出的小鸟，从此各奔东西了。

这一次的饭局，得益于另外一位老同学的攒聚，让失散多年的同学能久别重逢。这一别，真的好久，时间跳了几个大步，世界也翻了几个跟头，大家从毛头小子都变得油腻中年，在社会这个大染缸里浸洇得五颜六色，有人势利，有人阿谀，有人豁然，有人苟且。这再次相见，还是那时的我们吗？你心生忐忑，却无力拒绝，毕竟电话那头的邀请是那么的诚恳而又热情。约好了，老同学安排由他顺路接你，说他会给你打电话。他电话铃声响起的那一刻，你兴奋中夹杂着不安，不知道这么久未见了，他会不会改变了太多，你和他还有没有当初的那种默契，手指滑过屏幕，他的声音在你耳边响起，依旧是那么低沉，只是多了几分沧桑，听起来成熟而又坚定，简单寒暄过后，他清析的告诉你在哪里等他，话说的很有条理也很明确，听的出来，他日常应该是惯于指挥和安排，是个习惯于吩咐别人的人，你小心翼翼的指出他路线之中的错误，他尴尬的说，对于县里，他不太熟了，更多的时间是在市里。你心中暗暗发笑，却又不露声色，心里暗想，这县城和市里几十里之隔，哪有什么远近？这里就是小时侯夏天下河摸鱼，冬日雪地撒野的那片故土，你能不熟到哪里去？说起不熟，恐怕更多的是选择性遗忘吧？还好，经过沟通，总算确定了上车地点。

一辆白色的越野车迎面而来，缓缓的在路边停下，你冲他挥手并且微笑，一别近三十年，放下手机到再见不过是等待了几分钟而已，这世界真是变得又远又近了。你拉开车门，左脚使劲抬高登上越野车的踏板，左手抓住座椅的靠背，右手抓住车顶的把手，尽量抬高屁股，好不容易上了车，你略显尴尬，以至于你把提前想好的有关于久别重逢的许多台词全忘得一干二净，只能尽量掩饰你的手足无措，讪讪地说，你这车太高了，上来真费劲。他冲你哈哈大笑，说，嗯，确实，我刚开始也上着费劲，习惯就好了。他的回答很是巧妙，既替你掩盖了尴尬，又棉里带针，暗暗指出了你的不足。开车上路，一路闲聊，无非是家庭，孩子，父母，更多的是聊起过去的同学往事，而关于现在，你和他似乎都故意回避，对于他的现在你心里虽然充满好奇，却也知道，既然他不愿提起，你又何苦非要刺探？大家分别多年，早已物是人非，每个人都有一段不愿提起的往事，每个人都有一块不愿触碰的禁地，每个人都有一扇轻易推不开的心门。你偷偷的暗自上下打量着他，小平头，带着金色丝边眼镜，浑身依然肌肉发达，黑色圆领体恤，质地绵软细腻，暗灰色的紧身牛仔裤，带着些许小小的破洞，脚穿一双全皮嬉皮式漏眼皮托，简约时尚而又精致利落，看起来文质彬彬，全无社会大哥的浅显与张扬，也看不到土豪的粗鄙和夸张。反而更像一个绅士，更像一个生活有情调的知识分子。你心里想，原来这个世界已经变得这个样子了啊，即使混社会，也不再是打打杀杀，鄙陋不堪了，更多的是需要装扮与内涵，思想跟不上的社会人，只能露个纹身，带着大金链子，光着头了吧！而真正的社会大叔，早已穿上了皮鞋和西装，打起了领带，戴起了眼镜和手表，夹着古奇或者普拉达包，出入宾馆楼台，与达官贵人喝茶聊天了。

十几分钟的车程，虽说不长，可是你还是觉得有点拘谨，一路上看似相聊甚欢，其实言辞空洞，用俗话来说，毛碎太多，毫无营养。终于到了酒店门口，香格里拉大酒店，几个金色的大字在夕阳映照下熠熠生辉，外墙一水的大理石外挂，高高的直插云霄，金碧辉煌，档次奢华。大堂门口豪车云集，各色人等，非富即贵，看的你眼花缭乱，既惊叹于酒店之豪华，达官显贵之奢侈，又感觉到自己是如此之卑微。可以说，你是跳下车来的，站在高大旋转门前，越发显得你格外渺小，你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他走在你的前边，这令你突然想起来小时侯你们在一起的状态，你很自然的抬手，像过去那样搭上了他的肩膀，想搂着他并肩而行，搭上肩膀的那一刻，你脑子里回放的都是小时候你们一起玩耍的画面，甜蜜而又温馨。他的肩膀突然轻轻向下一斜，右手自然的推开你勾住他肩膀的左手，像躲开搭讪的生人一般快速的向前一跃，快步进入了旋转门的隔间，以至于使略微迟疑的你撞上了旋转门，发出咣当的一声响声，你急忙退后半步，留在了下一隔间。他随着响声，不愉快的说了一句，你看你……，可能是看到了你的尴尬，他咽下了后半句想说的话，也就掩盖了他本来想要表达的情感。你的脑子里那一刻是空白的，刚刚还在回放的电影完全断了片，此刻的你被现实狠狠的拉了回来，你明白，一切都变了，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语言可以粉饰真实，而自然流露出来的肢体语言却十分忠实，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脱口而出的埋怨，都能准确的表达一个人心里的真实想法，心理拒绝，首先就是身体抗拒，从他甩下你搭住他的肩膀的手那一刻起，你就知道，有些东西，注定会随时间而改变，无关于感情不够持久，而是，太久的时间使我们远离了最初的美好。多年以后再次相见的我们，像两块同极相斥的磁铁，外力可以让它无限靠近，但是，只要外力一撤，就能瞬间弹开，恢复了各自的状态。

酒局中杯光交筹，大家众星捧月般的把他围在中央，每个人的脸都如夏花一般灿烂，努力的对他穷尽赞美之词。看得出来，他喜欢大家对他的推崇，并享受大家在他说话时紧紧盯着他，表现出来的深信不疑的眼神。开始的时侯他保持谦恭，举止得体，频频举杯，点头微笑。随着酒精不断的注入身体，他的脸色开始变得潮红，神经渐渐的开始兴奋，手舞足蹈，眼神迷离起来。盯着别人看的时候，漂波闪烁，他开始坎坎而谈，语调抑扬顿挫。随着嘴角的泡沫开始聚集，声音由低沉也开始变得嘶哑，语言开始混乱，站起来的时候有些摇晃，手里的酒杯也开始摆动不停。你坐在一旁，就像看一幕光怪离奇的电影，你既似在其中，又却是在荧幕之外。酒局的气氛随着一部分人的酒醉开始推向高潮，有人勾肩搭背，有人眉来眼去，有人互诉衷肠，有人窃窃私语，画面在你眼前开始变得缥缈，每个人的脸渐渐模糊，像落入水中的一滴颜色，缓缓的荡漾开来，如青烟一缕向水边散去。儿时的画面在你的脑海里飞速的旋转，眼前的这群人让你既熟悉又陌生。

找了个借口你提前告别，你真的想要逃离了。疲惫的坐在出租车里，车窗外的夜色开始低沉，城市的霓虹在快速的向后退去，呼呼的风声不绝于耳，你一键升起来了车窗，感觉瞬间世界变得安静下来，你的心开始变得平静，简单朴实的出租车让你觉得分外踏实。这一次的重逢，像一个尘封已久的棋局再次打开，棋盘满是灰尘，棋子重新散落，努力的争取有利的位置，局面凌乱不堪，一片尘土飞扬。当局者迷乱其中，都忘记了我们最初的纯真美好。凝视着窗外的夜色，你对他的记忆越发的清晰起来，如果可能，你真的宁愿这次没有遇见，更愿所有的记忆只停留在了那个系着皱皱巴巴的红领巾，穿着短小的白衬衣和蓝色卡其布裤子，走起路肩膀左右轻轻摇晃的那个小男孩那里，那时的天很蓝，水很清，学校的前面是一片绿油油的麦田，风吹过来的时候还有太阳的味道，你用手臂搂着他的脖子，一起走在上学的路上，道路边青草郁郁葱葱，河沟里的青蛙呱呱的叫，迎着阳光，你和他肩并着肩一路嬉戏打闹一路笑语欢歌…………